耿直父亲嚷嚷着,舒曼翻译:“爸说,爷爷就是爷爷,爸爸就是爸爸!你不孝。”
耿玲不看父亲,瞪着舒曼:“舒曼同志,这是你自己的活思想吧?”
舒曼现在也不怕了,苦笑:“我在翻译爸爸说话,是爸爸的活思想。”
耿玲:“我爸不可能有这种活思想,我爸是老工人,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是先锋队,怎么可能有这种落后反动言论呢,要不就是你的思想影响了我爸。”
耿直母亲进来,接话茬:“你爸那老倔巴头,谁能影响他思想呀?”
舒曼笑,耿玲恼羞成怒,回身冲母亲:“妈,毛主席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路线问题上没有调和的余地。”耿直母亲瞪大眼睛:“啥意思?”
耿玲一本正经:“具体到咱们家就是,不是我们把我嫂子改造成工人阶级一员,就是我嫂子资产阶级潜移默化影响我们。”
耿直母亲还没反应,舒曼一下子毛了,放下手中血压计,大声道:“玲子,你这大帽子也扣得太大了吧,要压死人了!”
耿玲还没说话,耿直母亲得意道:“你有理你讲理,有理不在声高,你嚷嚷什么?”
舒曼冲着耿直母亲,声音也不高,但字字清楚:“妈、玲子,你们说,你们和我是两个阶级两条路线斗争关系吗,是敌我关系吗?”
耿玲和耿直母亲互看一眼,耿直母亲:“玲子你说,你懂道理多!”
耿玲:“当然不是敌我关系,所以我们才要帮助教育你啊,你看你这态度,对立情绪这么大,再发展下去,就不好说了。”
舒曼再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们说那么多,就是恨我拖累了耿直,是不是?”
耿玲到底年轻,被震住,不知道说什么好,转向母亲求救:“妈,妈,咱有这意思吗?”耿直母亲却不吝,推开女儿,瞪着舒曼:“这不秃子头上虱子,明摆着嘛!玲子她哥,自从娶了你,你说他有什么……”
耿直父亲拎起那根棍子砸过去,声音清晰骂道:“蠢婆娘!”
耿直母亲躲过棍子,大怒:“你个倔老头,你也中资产阶级毒了你!你看你儿子,啊,大英雄啊,毛主席接见的啊,现在可倒好,人不人鬼不鬼,成天办学习班,为啥呀?”
舒曼一屁股坐下,眼睛红了,耿直父亲身子歪斜着吼:“你混蛋!”
耿直父亲身体剧烈颤抖眼看要倒下,舒曼耿直母亲耿玲赶紧上前扶住,耿直父亲推开耿直母亲和耿玲。
耿直母亲悻悻道:“倔老头,等你病好了,办你学习班!”
舒曼没进院子就听见鸡叫人叫,进得院子目瞪口呆,只见婆婆手里抓着一只小公鸡,公鸡在婆婆手里挣扎,两个儿子一旁叫着跳着,耿直父亲坐在院里眼巴巴看着。
耿直母亲一见舒曼,赶紧叫道:“你回来正好,注射器煮过了,你给你爸打针吧。”说着就把小公鸡往舒曼手里递,舒曼吓得后退一大步,叫道:“我我我没打过针。”
耿直母亲气:“你不是医生吗?怎么没打过针啊?”
舒曼:“妈,打鸡血这事我总觉得不科学,爸的病还是到医院找医生慢慢治吧。”
耿直母亲:“你行了!现在医院还有好医生吗?”耿直母亲立刻觉得说漏嘴了,补一句:“那些造反派搞革命行,看病悬。你就说一句,你打不打?”舒曼摇头,耿直母亲怒,“你不打,我自己打!”
说着转身就走,舒曼刚要说话,耿玲兴冲冲进来,进来就喊:“妈!老远就听鸡叫,是不是要给我爸打鸡血啊?”
耿直母亲回身大喜:“玲子,你在红卫兵当过卫生员,你还看过老乡打鸡血,你给你爸打?”耿玲怔住:“为什么不让我嫂子打呀?她是医生。”
耿直母亲冷冷的:“让你打你就打,你爹又不是她爹!”
舒曼脸红一阵白一阵,耿直父亲此刻也无话可说。耿直母亲抓着小鸡,掰着鸡翅,耿玲拿着针筒一针扎进鸡翅内,小鸡尖叫一声猛地折腾,耿玲吓得手松开,针管还插在鸡翅内,两人都吓得不敢动,还是身边舒曼赶紧拔下针管。
耿直父亲坐在椅上,撩开瘫了的那个臂,耿玲手持针管要往父亲臂里打,针尖才挨到父亲皮肤,手就开始剧烈颤抖,耿直母亲一旁鼓励:“没事儿,你爸这边瘫的,没感觉,扎了也不疼,你扎,你就往里扎!”耿玲闭眼针往里扎,才扎进去,就见耿直父亲身体动一下,吓得耿玲一下子就拔出针来,气得耿直母亲伸手就要打:“你个笨丫头,你往里扎啊!”
耿玲气得要哭了:“嫌我笨您自己不会扎吗?干嘛非要我扎啊!”
耿直母亲怒:“我扎就我扎!”
耿直母亲拿起针,针尖刚触到耿直父亲皮肤,手就哆嗦,抬眼看耿直父亲,耿直父亲眼巴巴看着满管鸡血,回过头去看一旁紧张呆着的舒曼,耿直母亲也回头看舒曼,舒曼只得上前,从婆婆手里接过针管,一针下去。
说不上为什么,这鸡血针好像真有效,几天过去耿直父亲可以慢慢走了,舒曼搀着耿直父亲在院子里散步,耿直父亲脸红扑扑的,耿直进来,一见惊道:“我爸气色太好了,这打鸡血还真有神效啊?”
说着上前换下舒曼,搀住父亲。舒曼一旁接过耿直手中提包,苦笑:“看来我真是跟不上革命形势了。”
两人回到屋里,舒曼看着窗外耿直父亲柱着拐棍蹒跚而行的样子,讷闷着:“打鸡血怎么想也没什么科学道理,可你爸打了三个礼拜,虽然也不能说治好病了,可也没出什么事。”
耿直收拾东西笑道:“你把我爸病治好了,是我们家大功臣,我看我妈现在对你态度可跟以前不一样了。”
舒曼迟疑着:“可我还是感觉不太对,这鸡血打一针两针可能问题不大,长期打,我觉得还是有危险。”
正说着,耿直母亲进来,态度友好:“小舒啊,你们走之前再给你爸打一针。”
耿直乐着:“妈,你看我爸现在像不像龙王庙里龙王爷啊,那脸蛋红扑扑的。”
耿直母亲也乐:“打鸡血都这样,你没看前院林奶奶,八十岁了,那脸跟鸡冠颜色一样,看着才可乐呢。”
舒曼嘀咕着:“脸这么红也不是什么好现象。”耿直母亲没听清:“你说什么?”舒曼赶紧摇头。就听院子里耿玲叫着:“今天我给我爸打鸡血,我在学校给好多人打过了,我手再也不哆嗦啦!”
耿直父亲现在换了大腿,耿玲拿着针,准确扎下,只见鸡血缓慢注射进去。耿直和舒曼拎着行李和两个孩子往外走,耿直母亲一手牵着一个孙子,唠叨着:“学校也没开学,让孩子多住几天嘛。”
舒曼笑道:“中央已经下文件了,中小学要复课闹革命,过几天玲子也要重新上学了呢。”耿直一旁挤眉弄眼:“妈,舍不得小舒走了吧?”
耿直母亲瞪耿直一眼,还没说话,就听堂屋耿玲一声尖叫:“妈呀,我爸不行啦!”吓得全体人员忽地往回跑。
耿直父亲口吐白沫,瘫在椅上,两眼发白,眼看就不行了。舒曼赶紧过去,翻眼皮,摸动脉,紧张道:“赶紧送医院吧!”耿直:“是不是打鸡血有负作用啦?”
舒曼紧张点头,耿直母亲哭出声:“那怎么办呀?”回身就打一旁傻掉的耿玲,“说让你嫂子打你偏逞能!你嫂子在医学院读过五年书呢,你一个小卫生员你懂什么!”
耿玲哭着抱住父亲:“爸,你醒醒啊。”转过脸冲舒曼,“嫂子,救救我爸呀!”
舒曼紧张着看耿直:“别愣着啦,赶紧送医院吧!”
耿直母亲哭道:“医院有好医生吗?那些小造反派不得跟玲子一样,瞎治啊!”
耿直扶父亲:“妈,先送到医院再找大夫!”
到了医院,把耿直父亲送上手术床,舒曼一身护士装束和另外一个年轻医生准备手术,角落里站着一身清洁工打扮的季诚,手持扫帚。
舒曼:“我爸到底怎么回事啊?”季诚:“脑出血,必须马上手术……”
舒曼:“可你学的心脏外科呀!”
季诚神情严肃:“医院最好的脑外科专家被遣送回原藉了……你放心,我参加过几例脑外科手术……”舒曼:“我相信你……”
季诚转向年轻医生,轻声发号施令:“准备好了吗?”舒曼和年轻医生点头。季诚:“开始吧……”
耿直耿直母亲耿玲守在手术室门外,耿玲一身造反派打扮,横眉竖眼的,耿直虽然没穿军装,但一身正气,那些戴着红袖标的造反派倒也不怎么搭理这一家人。
耿玲悄声道:“我嫂子不是靠边站了吗?怎么敢进手术室,让人发现了,怎么办?”
耿直低声道:“她不当医生,当护士,做手术的是个造反派,和你一样,傻丫头!真正主持手术的是季诚,就那个小鸡。”
耿玲不说话了,耿直母亲一旁唠叨着:“你说这文化大革命啊,怎么连医院也跟着瞎起哄呢,这人命关天大事啊,老大啊,你以后可得对你媳妇好点,现在医院进不得,咱家里有点病什么的,可指望你媳妇呢。”
耿直乐:“妈,这么势利眼儿的话您老说得还理直气壮。”
耿直母亲尴尬一笑:“你妈不是工人阶级家属?直肠子嘛。”
耿直:“放心吧,妈,你儿子找老婆那首先一条就得孝顺,我妈就是她妈,我爸就是她爸。”耿直母亲撇撇嘴没说话,门打开,舒曼一身护士装出来,大家赶紧围上前,舒曼不敢摘口罩,四下看看,轻声道:“手术很顺利,出血已经止住了……妈,您放心吧!”
耿直母亲身子往后一倒,耿直赶紧扶住,耿直母亲一手一个抓住儿子和媳妇手,流泪道:“儿啊,妈向你和小舒请罪,你们可以开妈的批斗大会,妈认罪!”舒曼:“妈……”却又实在不知该接什么话,不禁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