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龙心潮澎湃,却还是怀中收敛静气,每日习武之余,都会勤习举业书籍。
在德化城厢,有一所社学,那里的社师叫田桓,是个通晓文义,嘉言懿行的老秀才。田桓早年考中秀才后,也曾赶过功名,但念家里老母年迈,就呆在家乡做些小买卖,后来就到城厢的社学做了社师。
陆文龙已经超过了社学的年纪,方云山就请了田秀才到家里来传授功课。
田桓年方五旬,比方云山略少几岁。别看他区区一个山乡穷秀才,确是饱读诗书,胸有真才实学。田桓为人阔达,好交游,在德化城内,算是个门路广的人物。
这晚,田秀才又来到陆文龙的家。几乎每晚,田秀才都会来陪陆文龙夜读大约两个时辰,那时夜已经深更,田秀才就留宿家中,到次日再赶去社学授课。
田秀才跟陆文龙道:“刚才来时的路上,又遇上了击铎劝谕。”
陆文龙知道,那时太祖皇帝劝谕子民,每个乡村,都会置办一口木铎,让一老者在黄昏之时,在路旁边敲边喊口号:“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勿做非为。”
之前在泉州城内时,五更天的时候,会听到城楼上吹起的画角,还有那悲切高亢的嘶喊:“为君难,为臣又难,难也难;创业难,守成又难,难也难;保家难,保身又难,难又难。”这是明王朝的开国皇帝在给他的后世子孙铺展基业。如今,永乐盛世正在开启,施展身手的时势来了。
“文龙,自古武可安邦,文能定国,本朝文章取士,你要勤习课业,将来才会有一番好作为。”田秀才爱才如子,这是他的谆谆之言。
“多谢先生指点。”文龙回答道。
“文章总以理法为主,行文既不可带注疏气,尤不可带词赋气……”田桓继续跟陆文龙讲解文理。
……
在近半个月的相处,师生二人已经秉性相知,互相倾谈。两人谈到猎虎一事,更是谈笑风生。
“文龙,你得了两次赏银,可有跟知县大人道谢过?”田桓好像想起了什么。
“第一回刘主簿送来赏银,我本想送些虎骨给知县大人,但哪能让主簿空手回去,也就缩了回来了。”文龙讲起那次赏银的事。
“哦,那也是,现在的应知县,知德化以来,体恤爱民,重修文庙,是个畅学重教的父母官,我跟应大人倒有几分交情,我可以带你一同去禀见,你也可了却一番心意……”田桓略一思索,继续道。
“那好,这回有先生引荐,我正好谢谢应大人。”陆文龙很高兴能有机会结识家乡的父母官。
田桓说的应知县就是应履平,在德化做过一任知县后,升吏部稽勋司郎中。应履平后来受到成祖朱棣的奖谕,追随朱棣到了北京,可是天子身边的扈从。
“岳父大人已经把虎骨制成上等药材,我就带些虎骨进呈给应大人!”陆文龙谦恭道。
“也好!听说应大人不久即将离任,我们尽早进城去拜见,也算留下一面之缘。”田桓捋了捋胡须道。
两天后,陆文龙跟方云山说了原由,就从家里的瓷罐里取出二十斤上好虎骨。虎骨已经炮制成药材,存放在瓷罐里,罐内还有石灰和花椒,是用来防虫防潮的。虎骨自古备受推崇,古人深信有奇效之功。
师生二人坐一辆马车来到县衙,看守的衙役认得田桓,就进去内院禀报。很快,看守出来了,让二人进了大门。
陆文龙跟在田桓身后,手里提着一包虎骨,一路左顾右盼。陆文龙寻思着,这就是大明朝的县衙,这就是吃皇粮的官府,古来有多少士子,为官的第一步就是这七品知县。
进到内院,田桓见应履平已经坐在厅堂啐茶。
“小生带学生陆文龙拜见老爷!”田桓来到应履平跟前,没有下跪,行了拱手礼。
“布衣陆文龙叩见知县老爷!”陆文龙下跪拜见应履平,他是一介布衣,不像他的先生是个秀才,见了知县不用下跪,还有座位坐。
“免礼免礼!”应履平笑着看着这位相貌英俊的后生。
“多谢老爷!”陆文龙起身站了起来,他抬眼望了望应履平,只见此人可以说是其貌不扬,要不是官服在身,要是平日在街头巷尾,和挑夫走卒也显不出什么出众来。陆文龙不敢多想,站在一旁听两人坐着品茶话旧。
田桓跟应履平介绍陆文龙。
“老爷,这是在下的学生陆文龙,不久前山前村捕猎的两只大虫,就是这个后生所为。”田桓介绍道。
“哦,后生为民除害,神勇可嘉,本县甚感欣慰!”应履平扭头注目,露出欣喜的神色。
“知县老爷过奖了,是山民鼎力相助,小民才侥幸猎得二虎。”陆文龙继续说道,“文龙承蒙老爷赏银,深感受之有愧。”
“为民出力,理当受赏。”应履平笑着看着这个年轻人。
“老爷,小民家里原是医馆人家,老丈人把虎骨炮制成药,今天我带了一些过来进呈老爷,就是心中忐忑,不知老爷会否嫌弃。”
“虎骨,如此珍贵之物,本县无功不可受纳……”应履平委婉地客气道。
其间,田桓还跟应履平禀报了陆文龙勤习课业的品行,应履平更加欣赏。应履平推举师生二人到建宁府建阳县去寻访游学。
“自宋以来,建阳乃朱子理学之邦,书业独步江南,汇聚天下经典……”应履平侃侃而谈。
早在福州时,陆文龙就听说过建阳的书坊,就知道那里有个考亭书院。陆文龙曾经试想过,要是能逆江而上,就能到达建阳,到那走访一番朱子遗迹,也是一番美事。
二人拜别了应履平,一起回了山前村的老屋。
送出了虎骨,也算了却了陆文龙的一份心意。陆文龙哪能预料到,这份礼物,让他结识了这个即将离任的七品知县,在他的未来生涯里,有着怎样的分量。
建阳,是不是要去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