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
只是简单收拾,秦烨在空地上点起一堆篝火,便自寻地盘膝打坐。他需要小睡一阵,然后在多年养成的习惯中苏醒,转到每日例行修炼之中,直到天地阴阳交泰,黑夜过去,白昼降临方止。
与身处简陋环境,犹自怡然自得的秦烨不同,细柳村中,靠近村庄边沿位置的一座大宅院,空寂房间之中,干瘦而面容阴鸷的黄振了无睡意,气质阴郁,神情冷硬,浑然不似十七八岁青年模样。
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去做些什么!
不然,村子里的那些老家伙,绝对不介意拿他顶数,交给那些恶鬼一样的悍匪!三年了,没有一个人能够从那座险峻的孤峰上活着回来,那仿佛就是一处吞噬生灵的魔窟,把不幸之人血肉骨骼、乃至灵魂都统统吞咽下去!
黄振还十分年少,他只想活着。可他也知道,守在外边的那些人,绝对不会给他机会,他们担心黄振跑了。因为没了他,便需另一个人替代,没有人愿意替他承受那厄运,所以守卫的人比做其他任何之事都要专注而严密。
夜晚,死寂一般地安静,没有一点儿活着的生气。
也许从三年前那场变故起,宁静祥和的细柳村便已然死去,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年少的黄振,回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曾经身为细柳村村长的人,他在有生之年里带着村民们开拓荒地、挖掘沟渠,教授大家宝贵的耕作经验,使得一度贫困的细柳村渐渐富裕。然而谁能想到,不可阻挡之灾厄降临时,他得到的竟是遗忘与背叛。
原来人性如狼,一旦喂不饱他们,便会被他们所吞咽!
哐啷!
房门骤然被打开,在死寂的黑夜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床榻无眠的黄振浑身一抖,转眼看到门外摇晃灯火里的几个冷漠面孔。他们的脸那么熟悉,然而一双双眼睛却幽绿幽绿地,就像是狼,有着毫不掩饰的吞噬欲望。
黄振忽地一阵愤怒,道:“你们做什么?难道最后一晚上清静都给不了?!”
灯火之下,一张脸上勾起诡异笑来:“黄振,你很幸运,土地庙里刚刚来了个外村人,我们已经帮你盯好了。”黄振霍地起身,稍显稚嫩的脸上绽放出惊喜:“当真?”
那人没有说话,只冷哼了一声。
黄振顾不上理会,自顾自地点点头,惊喜慢慢转变成了与他年纪极为不符的狠辣。细柳村有多久没有外乡人来过了?呵,别人又不是傻子,三年多以来,从他们附近这几个村庄路过的,大多有来无回,如此危险谁还敢贸然从这儿过?
细柳村百余户人家,经年以来,却再也没有其他外姓之人,除了他这前任村长之子,其他可都是姓柳!
“放心,你们放心!”黄振轻声自语,一面向那些人保证道,“只要有人到咱们村里来,我肯定能搞定他!我还有一包药,绝对不会出现意外,再怎么我也不会拿自己玩笑,你们说是吧?”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黄振对此也毫不在意。
他那些话像是给他们说,其实也是在对自己说。他需要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让自己的计划能更加顺利的实施,由那无辜者替代的话,显然又得以苟活一段时日。黄振他还年轻,他并不想就此步入绝望的死亡,只要能活着,他能够做出一切事情!
整整一夜,黄振无法入眠,在不断徘徊之中,捱到了天明。
太阳洒下和煦光辉,照耀着这个村子。
细柳村开始从沉寂之中苏醒,一些早起的村民,拿着锄头、镰刀之类农具步入田间,开始日复一日的艰苦劳作。
土地面中。
那堆小小的篝火早就熄灭。
盘膝而坐好似陷入沉眠的秦烨,忽地睁开了眼睛,一个干瘦的少年提着一个老旧的食盒走进庙里。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双目之中也透着些许红赤,能看得出来,此人近来定是休息不好,精神里有着难以掩饰的疲乏。
不过他的笑容十分热情。
秦烨看着他,他好似对秦烨在此并不意外,径直过来打招呼:“道长,您什么时候到咱们细柳村来的?要不是刚刚村长让我给您带点早膳过来,我都不知道咱们土地庙来了位道长!”
他一边说着,一边毫不见外地来到秦烨跟前,熟练地把那食盒打开,共有两层,一层放着几个蒸熟的面饼,另一层则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饭。那粥用细碎的小米熬的,打开来便闻到一股饭食的香味。
秦烨望了一眼山神庙外空寂的村庄,举一手行礼,稽首宣了声“福生无量天尊”,笑着道:“这位兄台,你太客气了!小道无功无禄,暂借此庙休宿一晚已是恩德,怎能再享福报?你且收回去吧。”
那人正是黄振。
一听秦烨不受,他顿时心中焦急,不过脸面热情不减,道:“道长哪里话!同是供奉三清仙神的,可没有亲疏之别,您来到咱们细柳村,不就是缘分吗?再说了,这是我们村长亲口交待的事儿,我可不敢怠慢了您!”说道此处,他竟故作不悦,激道:“莫非道长嫌弃村里饭食粗陋,招待不周?”
秦烨好笑地看他,略想了想,道:“既如此,在下便生受了。”
黄振这才展露笑容,一面把食盒中筷子递过去,一面道:“能款待道长这般真人,是我黄振的福分!来,道长,您请用——这面饼和粥饭都是用今年新收的粮食做的,保管您吃得舒心!”
秦烨一手接过筷子,另一手端着黄振快速递过来粥饭,放在鼻端轻嗅,一股浓郁的饭食香味夹杂不起眼的细微异味传来。
他略做分辨,闻出那气味应是出自某些刺鼻的药材,心下好笑,如此业余,竟也拿来献丑!只是自己不过在土地庙借宿一晚,未曾打扰任何人,怎地无故便来害我?
秦烨心如明镜,面上却不动声色,想看看这别有用心的家伙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甚至还微笑着夸了一句,道:“果然是好粥饭!”然后在黄振隐隐激动期盼的眼神里,张嘴尝了几大口,皱眉道:“好像还差了些火候?”
黄振紧张与尴尬一闪而忙,连忙端起那几个面饼,道:“道长,那您再尝尝这饼如何?”
秦烨道:“也好。”
在黄振服侍之下,秦烨似胃口大开,将面饼、未够火候的粥饭一一吃下腹中。起初时,他还殷勤热切,不过随着秦烨吃下的食物分量渐多,黄振便停了那热切的态度,慢慢站到了一边。
等秦烨吃完,他再也挂不住灿烂笑容,而是露出阴冷的狠厉,如同盯着猎物一般看他。秦烨放下碗筷,先谢过招待之情,接着注意到黄振神情变化,奇怪地道:“黄兄,你这是怎么了?”
黄振看着死到临头尤且不自知的年少道士,冷笑地摇了摇头,道:“小子,别怪我,我也不想的,谁让你撞到村里来,还如此愚蠢的轻信于人!”
秦烨脸色一变,斥道:“黄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振退开两步,双眼中没有半点情感,他道:“没别的意思,你帮我多活一段日子,我会承你这份情的!”
秦烨皱眉,脸上显出怒气,正待站起来理论,忽地神情一滞,露出痛苦之色来,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好卑鄙,竟在食物里下毒?我与你有、有和冤仇,你竟这般害我?”
黄振哈哈大笑,脸上掩饰不住狰狞:“我早说过了,谁让你运气不好撞到我手上,还这么蠢地相信别人?当然,你也不用害怕,我给你下的并非毒药,只是迷-药罢了,你暂时也不会——嗯?”
正说之间,黄振蓦地反应过来——那不过是导致昏睡的迷-药罢了,怎地这道士会如此痛苦?秦烨见自己露出破绽,痛苦的神色瞬息不见,似有些后知后觉,抱歉地道:“啊,原来是普通的迷-药啊,我还以为你直接要置我于死地呢。”
“不过,”秦烨随着话语一转,神情也冷了下来,“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如此害我,难道不打算解释解释?”
黄振有些失措,他上下地打量了一番秦烨,见他好似并未受到那药的影响,无法相信地道:“怎么可能,你明明把所有的东西都吃了,怎么会不受影响?难道是时间不够,药性还没起效?”
秦烨冷笑道:“抱歉,你那药,即便过再久也不会对我有效!”
眼前这叫做黄振之人居心叵测,秦烨在嗅到那股粥饭掩饰不住的药味,便心中警惕,不过觉察到那气息只是普通的迷幻之药,对于身具驱病疗伤之木灵气的自己而言,根本全无威胁,这才配合他演了一场,就是想看看此人意欲何为!
“不,不!”
黄振摇头后退,双眼之中凶光愈盛,忽地大喝道,“来人,快点来人!”
土地庙外,原本静寂的山村忽地喧哗,三四个身穿葛布、面带凶戾之色的村民涌入庙中。他们手上握着简陋的武器,眨眼间便把秦烨围困在中间,那黄振借此再退,一面口中大呼,不知是因为急切还是不安,他的声音尖利而有些走音,只听他道:“抓住他,快抓住他!他已经吃下了药,他绝对跑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