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宋大仁进到房间时,意外地发现秦烨竟从床榻起来,榻上被衾折叠平整规矩,靠墙放着,“你怎么起来了?”
“宋大哥,”秦烨脸色已不是三月前全无生气的蜡黄,但同样泛起苍白的病态,只见他笑着道,“我感觉有些闷,就起来走动了一下。”
紧接着,宋大仁身后走入两人,正是田不易与苏茹,随后又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跟在苏茹身后跑进来,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滴溜直转,好奇地看着眼前比自己只大几岁的人。
秦烨自然也注意到他们,只见那矮胖之人渊渟岳峙,神情肃穆,一举一动颇有修真炼道的宗师气度;另一个看来三十岁出头的绝美之人,笑靥生花,有种温婉如水之态,叫人一见顿生亲切之感。
他虽猜到两人身份,但还是看向宋大仁。宋大仁让出身后两位师长,为他引见说道:“秦烨,你眼前这一位便是我大竹峰一脉首座真人,也是我的师尊,上讳田,下讳不易;而这一位,则是我的师娘,上讳苏,下讳茹。正是我师尊戮力精心,才救得你醒转,且来见过吧!”
秦烨神情一肃,听完宋大仁介绍之后,别无二话,上前走到田不易与苏茹三步之前,扑通一声跪下,恭敬磕了三个响头。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秦烨不仅不觉得此举有过,反倒觉得轻了,于是开口说道:“仙长救命之恩,小子身无长物,无法回报,只有给仙长磕几个头,以示感谢之意!”
说完之后,又磕了三个响头!
田不易捋着胡须,半眯眼睛看他,生受秦烨跪拜也无其他动作。倒是旁边的苏茹,眼见秦烨磕头之后又磕了第二次,微微露出满意之色,上前把他扶住:“好了好了,你这孩子!磕三下也就罢了,怎么还一直不停?瞧你,额头都红了。”
随即苏茹把秦烨拉起来,美目一转看向田不易:“你呀,还不赶紧看看他恢复得怎么样了?”
“哼。”
宋大仁见田不易时,自然把秦烨想要拜师之念说了,他此时看秦烨不再单单只是一个需要救助的少年孩童,也带了考究之意,自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便是秦烨满怀诚意的致谢也让他瞧出几分狡猾来。
不过苏茹开了口,田不易也没置身于外,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上前让秦烨坐回床榻上去。在秦烨坐在床榻边沿时,宋大仁自然地为师尊端来木椅。田不易施施然坐下,看一眼秦烨,淡淡地道:“手。”
秦烨连忙把袖子捋上去,然后递到田不易跟前。
田不易捏住他的手腕,双目半闭,左手轻捋颔下胡须,叫人无法揣度他的想法。这对秦烨无疑是个考验,田不易身居首座真人之位,一身气度威严是宋大仁全不能比的,直面这位修真炼道的高人,秦烨连大气也不敢喘,艰难地一点一点捱着时间。
许久之后,田不易才收回手去,双目睁开恍若两道锐利之剑一般直视秦烨双眼,开口之后没谈伤势,反倒说起另外一事:“听大仁说,你想要拜我为师,可有此事?”
秦烨明显愣了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从坐立起身,再度跪在田不易身前。因为有先前自省之故,他没有半点回避,坦然说道:“回仙长,的确是这样的。”
田不易目光凛凛,审视他道:“你既欲求修道,我且问你,修道在你看来又是何物?”
秦烨皱眉,心思急转也无法短时间里寻获答案,只得老实摇头:“小子不知。”
“哼!”田不易冷笑一声,喝问道,“你既不知修道为何物,何故又生修道之念?”
也不知为何,田不易一字一句,听在秦烨耳中竟如洪钟大吕那般,震得他心神动摇,额头上几乎肉眼可见地渗出汗水来。一些藏在心中的话,顺势便开口说了出来:“仙长有问,小子不敢不答。”
“之所以小子心生修行念想,正是适才听了宋大哥讲诉,对修行生出羡慕向往之意,也妄想某一天能御空飞行,逍遥自在!”说了一通话后,秦烨感觉心中那紧迫的压力似乎有所放松,接着面上黯然,苦笑着说出另外一个缘由:“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小子遭逢变故,已然举目无亲,放眼世间天地虽大,却再无小子安身立命之地。”
讲到此处,秦烨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悲从中来,双目俨然泛红,他再无畏惧地迎上田不易审度的目光:“小子自知愚钝,不奢求仙长收录门墙,哪怕是扫洒侍从,小子只求仙长给一个机会,以报仙长活命之恩!”
说完之后,秦烨一拜到底。
房间里一阵静默,便是小姑娘田灵儿,也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
秦烨心中忐忑,他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是否明天他就会被赶下山去,或者等不到明天?但他自问方才所言,俱是发自内心,并无半点虚言。
等待,无疑最是煎熬于人。
就在此时,秦烨忽然听到宋大仁似疑惑又似急切地喊了一句:“师父?”
秦烨下意识抬头起来,那位田不易首座真人竟无声无息之间,走到了房间门口。对于秦烨之言,他连一句回答都没有吗?
宋大仁的话,终是让他在门边站定,秦烨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此子身体并未受到神魂伤势之反噬,倒也无碍,且留他在山上调养三月,便可使此伤不再加深复发。大仁——”
宋大仁忙道:“弟子在!”
“他的住处且由你安排,另外给他讲清楚山上的规矩,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勿要有差错,知道吗?”
宋大仁回道:“弟子知晓!”眼见田不易说完便径直离去,宋大仁连忙又道:“恭送师父!”不过他心里却在思索田不易此举意义何在,虽然他人木讷了些,但因为入门早,跟随田不易时间最长,隐约间倒是感受到些许深意。
“略略略~!”房间里忽然有一个调皮的声音道,“真不羞!那么大了,还哭鼻子!”
却是田灵儿在古灵精怪的扮鬼脸。
“灵儿,不许胡闹!”苏茹拉住了人小鬼大的小家伙,没去看秦烨,只是对宋大仁点点头,牵着田灵儿一块走了出去。宋大仁又道:“恭送师娘!”
房间里,顿时便只剩了秦烨与宋大仁两个。
秦烨有些懵,他对眼下的情形一时没有想透,只觉田不易听了他说话后避而不答,莫不是对他并不满意,连话也不想多说,只等三月之后赶他下山?
二十余年的岁月里,秦烨大多时候都是抓紧时间摄取知识走向成熟,平时连娱乐活动都几乎为零。秦家后人,因为“诅咒”之故大多更早步入社会成家立业,只有秦烨是个意外,在刚刚二十岁年纪便成为被选中之人。虽说智力而言可算聪慧敏达,人情世故却差了火候。
“先起来吧,秦烨。”
宋大仁隐约摸到一点师父的心思,但他无法对秦烨直言,看着一副明显受打击模样的少年,唯有心中喟叹。他把秦烨从地上扶起,脑海里的昏沉晕眩,让秦烨感觉一种大脑与身体无法匹配的不协调之感。
“宋大哥,您叫我小烨就可以,”秦烨心中疑惑未解,忍不住询问道,“仙长他,已经拒绝我了吗?”
宋大仁一时头疼,不知如何回答。
想了想,他只好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小烨,你可是占我房间几个月了,正好师父让我给你安排住处,一会儿便带你去看!不过在此之前,我先为你介绍几个人认识!”
出大竹峰弟子居所的回廊别院,便是通往大竹峰前山建筑“守静堂”而去的林间小道。小道两侧古木森森,景观幽致,是大竹峰上一片少见的树林。田灵儿年纪虽小,但从来都是自己走路。
她好似活泼的飞燕,走在石板路上,也要从一块石板跳向另一块石板,独自一人玩耍也自得其乐。
田不易与苏茹在她前面几步之外,两人并列,缓步而行。
虽说苏茹气质温婉和煦,但实际上比田不易性子更急,路才走到三分之一,她便忍不住开口了:“不易,你当真三月之后,把那孩子赶下山去?”
田不易怪眼一翻,没好气地道:“不然呢?”
苏茹秀眉颦蹙,张了张嘴,终是化为一声叹息:“那倒是有些可惜了。”话锋一转,她又颇为奇怪地问道:“是因为此子身份不明?”
田不易摇头:“此子来历虽然莫名,但以今日观之,心性不坏。”
苏茹愈发觉得奇怪,虽说田不易做出决定,她通常便不会反对,但却想知晓个中缘由:“那、是因为他资质不佳?”
田不易仍是摇头:“单以根骨论,此子倒挺适合修道。”
苏茹美眸落在他身上:“难不成,是因为他神魂重创?”说出这个理由,苏茹自己想了想,都不禁眉头皱起,自语道:“人之精气神,与修行最为紧要。神魂受创,的确影响颇大,可我记得似他这般受创后醒转,智慧不失的话仍有神魂自愈的一天吧?”
田不易道:“难!神魂伤时容易,复苏时难,以他目前伤势,只怕百年之内难见痊愈!”
苏茹没好气地瞪他,道:“那你之前说三月便可无事?”
田不易叹道:“其实无需三月,最多一月不到,此子神魂的伤势便会稳定。正所谓‘体魂为一’,身躯、神魂相互依存,也相互影响,我此前便是以丹药调理其躯体,以康健之躯反哺神魂,他今日苏醒可见其效。”
“但我能做的也只能到此为止,稳定了他神魂之伤不再恶化,只要他保持健康之体,便再无复发之虞。再往后,便如你所言,神魂自会慢慢痊愈,当然,他得活到那一天才行。”
不到一月便能稳住伤势,为何田不易偏要留他三月?
苏茹之前没想到此遭,经他一点,心思转了转便明白过来,当即面上霜寒,冷笑了一声,明明留了考较的机会,却故意不言戏弄于她?
——田不易,你当真好大的胆子!
“呵,故弄玄虚是吧?”眼见着苏茹雪葱手指往他腰间探出,田不易面色大变之际,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抱住了苏茹的腿,仰起一张小脸疑惑地问道:“娘,‘弦虚’是什么?”
苏茹目光里的寒意叫田不易浑身一颤,赔笑不已,然而转向田灵儿时,却成了冰雪为之融化的暖阳。她俯身把九岁的田灵儿抱起,愤愤地说道:“玄虚啊,就是某个无良的家伙,欺负你娘我呢!”而后也不理田不易,大步离去。
田不易摇头一叹,低声嘀咕了一句听不清的话语,然后快步追了上去。
至于其他?
既然已然定计,且随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