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城。
东市。
此地乃方圆百里最大的粮食谷物、蔬果作物交易市场,今日又正逢集市,颇为整洁的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有背负竹编背篓赶集的村民,有挑担叫卖的货郎,也有临街打开铺面经营的店家。
秦烨行走其间,双眼贪看这以前仅能在虚拟布景之中一观的古风古韵之景。
“冰糖葫芦~又脆又甜的冰糖葫芦哎~!”
一位瘦脸长者扛着一支竹木制作的草把,上面插满了一支支裹着红糖的冰糖葫芦,颜色纯正可爱,隐隐似有一股馥郁香甜传开。
“老人家!”
秦烨听到身边响起一个声音,竟是大师兄忽然出声,叫住了那位卖冰糖葫芦的长者。
老人家年岁虽大,耳朵却很好使,循着声音转身便找准宋大仁:“这位管事,您要来串冰糖葫芦吗?”
宋大仁虽然修道颇久,但面上年纪看来也不过三十余岁,今日又穿着一身平常服饰,便被那老人家当做富贵人家中的管事。
“给我两串冰糖葫芦!”
“好咧!给你两串冰糖葫芦!承惠,一串三文,您给五文得了!”
宋大仁接过冰糖葫芦,不过仍给了他六文钱,笑着道:“你这么大岁数也不容易,我怎好占你便宜?”
老人家推脱不得,只能收下,而后笑着道:“那老朽厚颜收下,多谢管事赏!”
秦烨看着有趣。
别看老人家外貌年长,若真论岁数,秦烨知道自己大师兄肯定比对方大不少,只是因为修为深厚,这才一直不显老来。
“给,小师弟!”
“啊?”
秦烨看着眼前红彤彤的冰糖葫芦,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他成熟的心理,早就过了上街还要吃零嘴的年纪,所以根本没想过宋大仁竟会为他买冰糖葫芦!
“拿着啊,小师弟。”
秦烨接过去,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说道:“多谢大师兄!”
随后,宋大仁开始处理采买物资事宜。
秦烨跟在宋大仁身后,一手一支冰糖葫芦,大快朵颐。一口便吃下一颗冰糖葫芦,甜甜的糖皮带着一点制作时自然留下的焦香,混合山楂的酸甜滋味,越吃越是带劲,吃得是不亦乐乎!
此外,秦烨在跟随宋大仁过程中,见识到了一个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大师兄。原来古板严肃的大师兄,居然会在购买物资的时候讲价!
而且不是那种闷头闷脑的反向杀价,大师兄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定然会出到一个让人别扭的价格——同意成交,价又似被杀得太狠;不同意的话,其价格又能让商人在实际价值上有所获利。
他只是将那些把他当做冤大头的虚浮价格直接压回正常水准,可谓杀价杀得一针见血!
那可是秦烨前生都无法做到的事呢!
——厉害了,我的大师兄!
秦烨咕噜一口,咽下嚼碎的香脆可口的冰糖葫芦,心中感叹道,今日仅此一件,也算不虚此行了!
不过,卖冰糖葫芦的那位大爷呢?怎么走过去之后再没回来了呢?秦烨看一眼手中光溜溜的竹签,认真地想道。
“哎,诸位!让让,请让让!”
街道之中,忽地传来一个夹杂着轱辘转动之声的呼喊,秦烨循声看去,只见人潮涌动中竟有一辆满载货物的人力车架,被人推着在街道上跑着。那推车的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却是因为车架装载的货物实在太多,一个个沉重的麻布口袋累叠其上,把他整个人都遮挡在后边。
自然的,他也无法看到正面车架前的路况,因而一边奔行,一边大声的呼喝提醒行人注意。街上往来行人本来就多,叫他这么一挤,众人无不埋怨,脾气暴躁的甚至直接开口便骂。那推车之人倒是个惫懒脾性,别人埋怨或是咒骂,他都笑着回应,也不忘继续大声高呼,提醒更前边之人。
此处街道天然有着斜度,那也是为何他推着一个看不着路的车架,却仍自快速前行,想来也是心中无奈。如此沉重的车架,一旦速度起来,以他的力量根本无法控制!
秦烨不禁皱眉,似此下去,岂不是极其危险?
仿佛正要应他所想那般,街道更前边的行人听得车轱辘声以及那推车汉子的呼喊,回身一看纷纷惊呼地闪避到旁边。然而便在这时,人群散开后显出一位黑灰麻布衣裳的老妇人人,她手中提了个蒙着麻布的竹篮,正自埋头向前而行,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而那推行车架之人,同样也看不见前方道路。
眼看车架越来越近,一场悲剧即将上演,周围瞧见这一幕的行人,无不纷纷急切惊呼大喊,试图提醒那埋头走路的老妇人。老妇人终于觉察到了异样,因为她前面的人全都一哄而散,同时惊恐万状地看着她,不住地开口说着一些什么——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老妇人轻声地自语,她的耳朵不太好,听觉并不清晰,只能是别人在她耳边大吼,她才可能听清一些话语,距离远了的话,所有声音在她耳中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杂音。
有人指着她的背后大喊,有的人焦急的招手让她过去,也有人心中不忍,一时闭上了眼睛。老妇人心中咯噔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转头过去,只见一座小山一样的车架,以无比迅捷的速度撞到了她跟前!
“呃——!!”
老妇人呼吸一滞,惊吓之余脚下失了力气,顿时跌倒在地。
然而她的双眼紧紧盯着那沉重的车辆,几乎已经预感到自己的结局——
嘭!
咔嚓!
“哎呦——!”
接连三个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老妇人预料中的剧烈撞击并未到来,因为此时她身前突然多出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他竟用一只手,便将那沉重无比的车架拦在了老妇人咫尺跟前!那“咔嚓”声音,便是巨力碰撞之下,车架不堪重负而从中断裂的声音,另一个“哎哟”痛呼,却是推车那大汉,被巨大反震之力掀飞回去,跌倒地上狠狠地摔了一跤!
没去理会其他之人,一手撑住拉货车架的秦烨,看向跌坐地上半晌没有反应的老妇人,问道:“老人家,你没事吧?有伤到哪里吗?”
老妇人怔怔地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秦烨皱眉,莫非惊悸过度,动摇了神魂?若如此那便糟糕了!以她这年纪,若是惊吓到神魂不稳,想要恢复可比年轻人难太多了。车架已经被秦烨拦住,从中断裂之后,那些沉重的麻布口袋也跌落到地上,显然它一时之间是走不了了。
他将老妇人扶起来,注意到她手上提着的竹篮。
也不知道里边究竟装了什么,以至于老人家即便摔倒在地,也没有松开手来。
“你们、你们没事?”
一个相貌憨厚、面带急切的壮年汉子从车后绕过来,他所担忧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装载重物的车架,撞到了别人身上!也怪米行掌柜太贪,人力车架偏生当作畜力来使,还装载远远超过承受上限的重物,这让区区人力如何能在微微倾斜下坡的这段街道抗衡住如此力量?
尽管他在发觉自己无力控制车辆后,便一路高声大喊避让,可没想到自己预感中的惨烈事故,仍然发生了!连他这推车之人,都被巨力反震甩飞出去,前边的得被撞得多惨?
壮汉顾不得摔了一跤身上疼痛,一瘸一拐便自过来,心中急切愧疚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到了前面,却只看到一个半大的孩子以及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妇人——伤者呢?怎的不见一点受伤模样?
秦烨恼他不知轻重,人来人往的街道岂能如此行事?是以说话间毫不客气:“你难道希望我们有事?哼,在人群密集的街道推行如此载重之车架,你莫非真想弄出惨案方才罢休?”
那壮汉没料到眼前半大少年言辞如此锋利,直如刀刃一般割人生疼,偏偏他自知理屈,心中愧疚更是充溢胸中,把一张脸涨得通红,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正告与你,若是这位老人家受你惊吓生出好歹来,你必须得为此负责!”秦烨冷冷地道,“我不管你是谁,背后有怎样的人,做了错误之事便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壮汉脸上几乎滴落汗来,听到此言,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见他认错诚恳,秦烨又斥骂几句,这才暂且放过他,而是转向询问老妇人。至于那从车架跌落长街的一袋袋满装之米粮货物,秦烨才不会帮他呢,自个儿想办法弄去吧!
“老人家,老人家?”
秦烨叫了两声,又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掌,她好似回过神来,注意力转到秦烨身上,开口说道:“你拉着老妇,是想要买老妇手里的狸奴吗?”秦烨愣了一下,笑道:“老人家,我并不是想买你的狸奴,而且我连狸奴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对了,您感觉怎么样,有伤到哪里了吗?”
老妇人高兴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也一时舒展:“哦,你想看看是吗?行、行,没问题的!老妇饲育的狸奴,在整个河阳都非常受欢迎,它们可乖巧了,抓老鼠也不在话下,你看!”
秦烨:“......”
老妇人拉开遮盖在竹篮上的麻布,露出其中两只幼小的奶猫。秦烨恍然,原来所谓“狸奴”就是猫的意思啊。只见竹篮之中,两只小猫不过一手大小,一只毛发洁白如雪,双眼好似琉璃宝石,非常漂亮;另一只则是秦烨无比的熟悉的种类,它浑身毛发橘黄。
与前者不同,老妇揭开麻布之后,橘猫不仅没有白猫那般惊慌,反倒眼睛微抬,神色里颇有些睥睨意味,整个一无比骄傲模样,让人看了便生气,忍不住就想去揉捏它那蓬松的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