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王府近日来大门紧闭,任谁来也不接待,除非是王府大管家亲自请入府中的人。
医术冠绝西北歧地的万神医被请入府中,道法清奇的清凉山年轻掌教也破例下山,入了王府,最后就连罗禅师小和尚莲生也被请来。
三人来了后,各施神通,加上王府头号护卫,那个魏姓独臂老人求来的一纸平安,总算艰难保住了苏景琮的性命。只是他一下子昏迷八天,都不见醒转。
七年前,皇宫中。
椒房宫中,一个年轻女子躺在榻上,面容苍白。若细细感知,则会发现,她的生命力已经极其微弱了,比风烛残年的老人还不如。
少年苏景琮紧紧握住母亲手掌,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不论他耗费多少修为替母亲续命,仍是阻拦不了阎王的到来。
侍候在不远处的婢女们眼中都有难以掩饰的哀伤,她们侍奉皇妃娘娘已经十年整了,皇妃娘娘在她们心中不是主子,而是亲人。看着曾经绝代风华的娘娘,如今一头青丝如霜,水亮的眼眸,都黯淡无光,她们却无能为力。
“父皇还在战场未归吗?”苏景琮忽然转过头,望着身后的婢女,问道。
“回太子爷的话,战事胶着,陛下未归。”
少年苏景琮脸上表情看不清楚,但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让人如坠冰霜。
病榻上的女子忽然醒来,摸了摸她儿子的脑袋,挤出一个艰难的笑意,柔声道:“小琮,娘没法看着你长大了,不要怨娘啊。”
苏景琮稚嫩的脸上遍布泪痕,只是摇头,呢喃道:“不要,不要。”
女子阻止儿子继续向自己输送真气,早已泪流满面的少年却第一次不依。女子眼中世界模糊万分,她尽力睁大双眼,想要最后一次看看这个让她分外满意的儿子,却只能看见一个大致轮廓。
“看不见了。”女子破天荒有些委屈与无奈。
殿门外站着宫中各种能人异士,单是有神医称号的太医,便有足足十人。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多留皇妃娘娘一些时日。此刻战战兢兢,生怕那个原本平易近人的太子爷,把悲痛和怒火发泄到他们身上。
有两个女孩,分别从宫外和宫内赶到这座椒房殿,她们站在苏景琮身后,眼眶通红。
“儿子,保重,娘走了。”被病痛折磨半年之久的女子最后说了这么一句,闭了眼。少年握住他娘亲的手掌,伏在床上,无声哭泣。
这一天,他没了娘。
秀罗裙小姑娘轻轻拉着苏景琮衣角,紧咬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胸口绣一朵粉红牡丹的小丫头无声哭泣,泪珠连成一条水线。
殿外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那一群能人异士,看着像一群雪人。许久之后,苏景琮走出殿外,望着天与地,轻声道:“母妃走了。”
整座京城陷入悲痛,御驾亲征的东唐皇听闻噩耗,一怒之下,血洗三座城池,东唐周边十一国噤若寒蝉,俯首称臣。
岐王府中,苏景琮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颗伏在他床榻边的脑袋,青丝铺落,如绽放一朵黑莲。苏景琮伸手,轻轻放在这颗脑袋上,却令浅浅睡着的人儿猛然惊醒。
“王爷醒了。”陆湘裙眼中有难掩的疲倦,欣喜道。
望着这张与自己娘亲有些像的俏脸,苏景琮有些发愣,梦境与现实似乎混淆了。他眨了眨眼睛,问道:“我睡了多久?”
陆湘裙连忙起身,小心扶着苏景琮坐起来,不无担忧道:“王爷足足睡了八天,再睡下去,即便您是一品高手,也会出大问题的。”
苏景琮轻抚着陆湘裙的俏脸,柔声道:“这些天你都在这?”
疲惫到极致的陆湘裙点了点头。
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老头,他在府中,任何地方都可去的,且无需通禀。这次老人没有头戴桃花,望见已经醒来的苏景琮后,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你小子,还算命大,七处致命伤,都没能让你当场身死。”
扶着苏景琮的陆湘裙,被他直接忽视了。
“陈爷爷可查清那三名刺客的身份?”这件事,格外重要,苏景琮问道。
“先去符春秋墓上倒一壶酒,之后再与我细商那场刺杀。”陈老头说完便离开,留下房中二人。
虽然明知施展出那一招的符爷爷,几乎没可能活下来,但苏景琮仍是不愿相信,老人就那么离世了。他呆楞了下来,陈爷爷根本不给他自欺欺人的时间。
“带我去符爷爷墓。”半晌后,苏景琮说道。
在前线带领岐王铁骑冲杀的霍青知道王爷遇刺险些身死后,将他分派保护王爷的那些兵卒召了回去。
十人,死三人,重伤三人,剩下四人皆有不同程度的伤势。
营帐中,霍青望着那个身高九尺的吴路,声音淡漠道:“我分派你们去保护王爷,结果王爷险些战死,你们犹有四人能站在我眼前,你说,我该治你们何罪?”
吴路四人跪在地上,一身铠甲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末将死罪,请将军赐死!”吴路没有半分面对死亡的畏惧,坦然道。他身后三名骑兵隐约带了哭腔,也是一样的说法。
霍青抽出一柄制式唐刀,一刀斩落四人各自一缕头发,收刀入鞘,道:“王爷在你们身上砸了大把的银子,没有把自己的钱赚回来,赐你们一死,也太浪费了。你们四人,替下谢虎,率领一百骑兵,顶上葫芦口。若是葫芦口被破,你们四人就当场自刎吧。”
四名岐王军一等一的骑兵立即赶赴葫芦口,没有任何怨言,在霍将军这里,分派下去的任务没有完成,都只有一死。
苏景琮站在王府后山的墓地里,举起一杯酒,轻轻倾落。酒水在这座新坟前洒落,打湿了地面。
“符爷爷,您老最爱喝这烈如阳火的烧刀子,今后睡在这里,也没人唠叨您,可以敞开肚皮使劲喝了。”
“还记得小时候在宫中,我觉着憋闷,闹着要出去,是您揽下护卫我的苦差事,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还骗我和您一同喝那烧刀子,搞得我这么多年都不敢再尝一口烈酒。您呀,贼坏。”
“符爷爷,这么些年来,谢谢您的照顾。”
倒完三杯酒,苏景琮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