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已经五月了,今年快过掉一半了,你能相信吗?时间过得可真快,真是悲惨的一年。”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莫名其妙冒出来这么一句。
“往后看可能是最好的一年。”李馨漠然回答,神色与往常无异,好像并没有身处高墙内的惨淡。
接下来她们又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李馨身子倾向前,胳膊撑在桌面上,看着许知恩:“没想到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唯一一个来看我的人,居然是你,我做人也真是失败。”
“你是不是觉得我糟糕透了,坏到根子里去了,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那是你的事,我一个旁人,不好随意评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许知恩淡淡地说。
“许总境界果然不一般,你真的不恨我吗?”
“你真的不后悔吗?”许知恩反问。
李馨被她问到了,惯常那副怡然自得的表情瞬间陷入阴霾,随后恢复如昔:“不该做都做了,后悔什么,后悔能改变什么。”
“你父亲真的不打算保你?”
“你说李董?”李馨发出一声嗤笑:“他有把我当过女儿吗?攻城略地让我做先锋,出了事,逃得比谁都快。”
李馨的事,许知恩知道得七七八八,她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很难想象在一个畸形的家庭环境下成长会是什么样,也许是因为这个对李馨她总是提不起恨意。
许知恩问:“那你为什么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我自己,你还不明白吗?我要在这个家立足,我要站稳脚跟,才能他们得到报应,才能亲眼把他们每个人的下场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我不后悔,是我自己蠢,掉进圈套。”
“不过,宋祁和的局真的是天衣无缝,”李馨往椅背上一靠,摇头叹气:“他这个人太聪明,太可怕,栽他手上我也认了,也不算输得难看。”
真的是他。
许知恩的瞳孔微微颤动。
李馨哂笑:“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首先我要跟你道歉,我知道我跟我那个后妈吵架的那个视频不是你发的,从很早以前,宋祁和为了把你挖到他公司,就开始挑拨你我的关系了,当然了,他其实也不用怎么挑拨,我本来就看你不顺眼。”
“唔…”李馨改口:“其实我对你本人没有意见,只是你挡了我的路,你的存在阻碍了我的计划,仅此而已,所以你看这世上本没有所谓命运,选择都是自己做的。”
“当然了,这种计划他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的,他在睿星必须有内应,但你可能猜不到她是谁。”
许知恩预料着她可能会说出什么颠覆她认识的事来。
“温婷,视频是她给公司的人发的邮件,没想到吧。”李馨笑了:“我也是这几天关在里面,闲得慌,来来回回把之前所发生的一切翻来覆去想了又想,才想明白的。让我为了在短时间内提高业绩签下长留医院这个客户的人是她,让我始终把你放在对立面处心积虑削你的权把你赶出公司的人是她,让我告你们的产品侵权的人是她,最后提议我用这种钓鱼的方式,举报火星视频的人也是她。”
李馨忽然大笑:“我可能真的是太想出头太想赢了,我怎么会这么做的?这么明显的圈套我都看不出来,现在想想真是愚蠢得可以。”
“当然不止你一个人没有猜到,可能最意外的人是金恒。”
许知恩凝眉:“金恒?”她想起魏都良跟她说的,说看到过温婷和金恒见面。
原来如此。
一切好像都真相大白了。
“你还想不到吗?温婷最初是金恒留在睿星的眼线,”李馨好像真的像是在说什么很好笑的事情,笑到拿手遮住眼睛:“可能你不知道,温婷为了你还和我大吵过一次,但她真正的忠心在谁那里,可能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是这次的事情,她自己都被判了,你说宋祁和指使她诬告自己的公司?他疯了吗?”
“他可不就是疯了。”
言下之意,天才和疯子只有一步之遥,他们都拥有惊世骇俗的聪明、想象力的丰富以及不顾一切达成目的的执行力,但同时也偏执,缺乏常识和同情心。
“哦对了,你想不到吧,宋祁和的那个妹妹,叫什么来着,宋...宋思舟?她跟我那个好弟弟居然认识,这兄妹两果然不愧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她什么段位,我弟弟什么段位,恐怕连她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都分不清楚吧。”
这随口说的一句,背后有多少故事,已经不及细究了。
许知恩离开监狱,步履沉重,各种思绪在心中翻腾,以至于在门口迎面看到金恒时,一下子竟没有反应过来。
许久未见,又历经波折,最后在这种场合见面,金恒也很意外。
“来看老同事?”
许知恩的提问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敌意,他们眼神对视,直勾勾得看着彼此,暗流涌动,和上次见面时的光景殊不相同。
“你都知道了。”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当初留下温婷,我是好意,是为了帮你。”金恒笨拙地解释,明显没有什么底气。
“为了帮我,还是为了监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得心里发闷,但她知道把这口气全部发泄在金恒身上,对他并不公平,现在如此咄咄逼人,完全是出于本能而不是理智。
她已经被成年人世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压迫得快要失去理智了。
“知恩...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也没有这个必要...”
许知恩直白地打断他:“所以你监视的不是我,是整个睿星,洞悉睿星的一切,这是你去点科后的一大筹码,是不是?”
金恒闭上眼:“不管什么手段什么花招,现在都失败了,不是吗?”
许知恩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失败只是你无能,不代表你没有做错。”
金恒不再开口,他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她当年有多信任金恒,现在就有多失望,她知道金恒是她职业生涯的导师,没有他的帮助自己远达不到现在的高度,就算这两年他们联络不多,他也一直在许知恩的生命中扮演了一个很特殊的角色,至今都是。
与其说失望不如说无感,因为从这一刻起他们终于回到自己的位置成为两个无关的陌生人了,因为失望也好,痛恨也好,都代表对这个人是带着期待和情感的,但是现在金恒站在她面前,许知恩却对他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许知恩。”
她正要离开,金恒叫住了她:“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把我介绍到孙思明的公司,让我能够重新开始。”
他自嘲地笑了笑:“虽然四十多岁再重新开始实属不易,但我想重新开始,”他走到许知恩面前,用真诚的眼神看着她:“让一切都重新开始,你愿意...”
“那你努力吧。”
“许知恩!”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说:“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