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山西官道上,一前一后两匹枣马在快速飞奔着。当先一匹枣马上骑着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孩,小孩身体伏在马背上,相当娴熟的操纵着马匹在官道上辗转挪腾。
紧紧坠在后面的那一匹马上骑着的人则要惨了很多,一路上大呼小叫的不说,坐在马上也如醉酒了一般东倒西弯,宛若随时都要从马背上被甩下来一般。
这两人均是一路上快马加鞭,行走在官道上的脚商和其他平民见得这般狼奔豕突的模样,均是不敢阻拦,生怕惹了什么麻烦上身,纷纷让到官道的两侧躲避。
“靠!跑这么快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停下!”坠在后面的许子言一边在马背上努力的保持着平衡,一边放开声音大声吼道,看起来显得异常狼狈。
该死的!这小子到底从哪学的这么溜的骑马技术!追都追不上!
一想到这一点,许子言心里就一阵的憋闷。
满打满算,他来到这崇祯十一年也有十来天了。这十来天的功夫,他勉强也算是学会了如何骑马。虽然说掌握的不是很娴熟吧,但最起码像那么点样子了,可是,就算这样,他追了半天,依旧还是追不上前方的狗蛋。
倒不如说,甚至有被狗蛋一点一点甩脱的趋势。
许子言心里那个苦啊。他现在已经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了。可是,如果就这么放弃了,你让他的脸在一众流寇中往哪摆?
更何况,坐下的枣马玩了命的飞奔,他实在是不太敢“刹车”啊!勉强调拨一下马头调整一下方向,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如此追赶了一个多时辰,两侧的行人愈发稀少起来,而就当行进至一处没什么人影的山谷转弯处时,就听“噗”地一声闷响,一道黑色的流光忽然从一旁的山岩附近射来,如同毒蛇一般狠狠地扎进了当先疾驰奔跑的那匹枣马的马脖子之中。
那竟然是一只利箭!枣马悲鸣一声,还腾跃在空中的身体出于惯性,骤然向侧面倒去,连带着将狗蛋也甩飞了出去。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还有埋伏的?
许子言大吃一惊,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狗蛋摔落到地上翻滚了一下便不再动弹了,顿时一阵惊慌。本能的便用力勒紧了手中的缰绳向后提起,可他座下那枣马正在急速前进之中,哪受得了这突如其来的“刹车”指令?被缰绳这么一彻,枣马人立而起,而后……嗯,向后翻了个一百八十度的空翻,摔倒在地面上,沉重的身体瞬间压在毫无防备的许子言身上。
许子言只觉得胸口一闷,两眼一翻,闷哼一声后便昏了过去……
很快,从山谷两侧的密林中,便冲出了一个猎户打扮的汉子。那汉子身后背着一把长弓,腰间别着一个箭壶,壶内稀稀落落的放着几支箭羽。
就见他一路从密林中小跑下来,先是确认了一下许子言和狗蛋具皆晕了过去,便又冲着密林中招了招手,大声招呼道:“老大,老大,这次收获不错。我们逮到了两个货物,一个小的,还有一个看模样是个书生。按照那范大学士给我们的价,怕不是要有十多两的赚头!”
“要是那书生是个举人老爷或是个进士老爷,怕不是范大学士能给我们百两的报酬哩。”
“哈哈,如此,倒是真的赚大发了。”伴随着一声大笑,密林之中又钻出了一个满脸横肉,看上去很是彪悍的壮汉,那壮汉的身后,三三两两的还跟着几个很是精壮的下属。
“嘿嘿,宝老大。你说那范大学士可不就是个傻子嘛。一个人就给换几两银子,这人有什么好的,吃喝拉撒全是用度,这亏本的买卖他都做得起。这几年我们来来回回都从他身上赚了七八百两了,你说,那傻子的银子是不是快给我们捞光了?”壮汉身后,一个下属无比轻松的吹了个口哨,开玩笑道。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均是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宝老大没好气的笑骂道,“哪捞得光。人家好歹算是那建奴内秘书院的大学士,付给我们的银两,可都是从建奴国库里出的。那建奴国库里的钱哪来的,还不是前几年隔三差五来大明这抢去的!这建奴要是没得银子了,大不了再来抢一顿便是,都是无本的买卖,哪来的亏本一说。”
“哇喔,宝老大就是宝老大。懂得可真够多的。”立刻就有下属赞叹说道。
“不过,我们这么总是跟建奴纠缠在一起,似乎不是很吉利啊,万一引起了官兵的注意……”又有下属有些忧色的说道。
“怕个球子,你管他建奴也好,大明也罢,只有银子,才是最实际的。实话和你们说,山西可是有好几家的商号都和建奴有往来的,赚死人钱怕不是比我们还狠。还不是一点事情都没有?”宝老大哼了一声,阴鸠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这年头,当官的都在往死里捞钱,我们还怕个屁!”
“等再赚个五六百两的,我就带你们出海到倭国躲着去,管他娘的大明还是建奴,还能来抓了我们去不成?”
“嗷呜。大哥英明,大哥英明喽!”
“去,少在这拍马屁,还不赶紧帮着老三收拾去。此处到底是官道,虽说人迹罕至,但万一来了什么搅局的就不好了。我们如今的收成已经足够赚的了,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一众的下属顿时兴奋的从密林中冲下了山谷。这个时候,先前那猎户打扮的汉子已经将许子言和狗蛋如同破麻布一般搭在肩头了,见得一帮兄弟下来,顿时咧开嘴笑道:“这两货物都不重,我一个人扛着便成,但却不能再做其他多余的事情了。你们就去把那两匹马处理掉吧。一匹已经死了,另一匹却是瘸了,卖不了几个子了。”
“切,老三,瞧你那得意的样儿,我呸!”其他几人均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处理马的尸体可是个体力活,相比之下,还是扛着两个人更轻松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搭在老三肩膀上昏迷着的狗蛋忽然睁开了眼睛,身子诡异的一扭,向上抬起,双手成爪狠狠的戳向周边几人的双眼。
那周边的几个汉子都在轻松的打着玩笑话,哪里料得到这一出,猝不及防之下,一个个都被直接戳瞎了双眼!
“啊啊啊啊……”那几个汉子双手捂着双眼,痛苦的惨嚎着,脸上满是鲜血!
“该死的小兔崽子!竟然敢装死!”那老三反应过来,恼火的大吼一声,双手抓住狗蛋的双腿就要把他摔扔出去!他本以为这娃娃必然已经昏迷过去,就没仔细查看,谁料最后竟是害惨了自己的几个兄弟,心中顿时惊怒交加。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狗蛋将要被摔扔出去的那一刻,就见狗蛋右手顺势往老三腰间一探,拔出了箭筒里的一根利箭,反手一扎,刺入了那老三的颈脖之中,又快速地搅了两下,然后抓着箭柄快速的拔了出来!
一注鲜血如喷泉一般从老三的侧颈脖处喷涌而出。
“七十八……”耳边似乎传来狗蛋自言自语的低语声,老三的双目不甘的圆瞪着,张了张嘴,嘶嘶的抽了两声,便无力地一头倒了下去,死的不能再死了。
趁着老三倒下的瞬间,狗蛋身体一屈,便如山猫一般灵活的在空中一个翻转,轻巧的落在地面上,随后持着利箭的右手一扫,周围还在痛苦惨嚎的几人的脖间齐齐的划出了一道血痕。
仅仅一瞬之间,便全被割喉,无一幸免!
小孩的模样本就最容易让人失去戒心。从狗蛋骤然暴起伤人到将他周身所有汉子击毙,也就不过才几个眨眼的功夫。直到这个时候,那宝老大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终日打雁竟反而被雁给啄了眼?真是是可忍熟不可忍!
看着刚刚还一起嬉笑打闹的下属全部命丧黄泉,宝老大悲从心起,又升起了一丝耻辱之感,当即愤怒地大吼道:“你这歹毒的小杂碎!敢尔!还不快给我住手!”
狗蛋闻言一声冷笑,挑衅的看了宝老大一眼,手中利箭一甩,“哚”的一声没入了一个已经死去汉子的脑门之中。
宝老大看到这一幕,双目赤红,浑身都在颤抖着,彻底失去了理智。那可是他的兄弟和属下啊,就在不久前,他才向他们做出了承若,以后要去倭国活着,结果转眼间就天人两隔,这谁受得住?
“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这个歹毒的小杂碎啊!!!”宝老大满脸狰狞,抽出腰间的砍刀向着狗蛋扑了过去!
狗蛋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眯着眼看了一眼,忽然快速地揉身而上。
“死去!”宝老大怒吼一声,手中砍刀力劈而下,威势十足。然而,狗蛋轻巧的侧身一闪,随后一脚狠狠的踏在了宝老大裆下三寸处!
“砰!”
伴随着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碎裂开来的声音传出,剧烈的疼痛让宝老大只觉得眼前一黑,立刻就有些站立不稳。就在这个时候,狗蛋一拳又狠狠的击中了宝老大的肋部。
肋部本就是人身上的脆弱之处,宝老大被击中以后,只觉得剧痛无比,动作又慢了几分,手中一个没握紧,砍刀脱手掉落。
“糟糕!”宝老大心中大惊,再也顾不得许多,转身便跑,心中忍不住暗自咒骂:这他娘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胎,小小年纪下手阴狠毒辣不说,本事还不低,根本就不能把他当成个娃娃看!
“八十二!”身后传来了如同幽冥催魂一般冷淡的声音。
什么!……宝老大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后,双目中就看到了那小娃娃持着砍刀,一脸鲜血的站在一个无头尸体旁边,而那无头尸体身上的打扮,赫然是自己的。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这是宝老大最后的一丝念头……
夏风拂过,带着一丝燥热,狗蛋拖着和他身子差不多高的砍刀走回许子言身前,看着那个摔倒在地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师爷,狗蛋目光闪烁,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砍刀,轻声喝道:“八十……”
还在昏迷中的许子言对这一幕兀自不觉,他嘴角挂着一抹奇异的笑容,还在如同梦呓一般轻微的说着呓语:“爹,娘,我终于过初试啦,我要当研究生啦,我,我……想你们了……我……想回去啊……”
说着说着,一抹晶莹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中慢慢的滑落下来。
狗蛋双手一抖,愣愣着看着许子言良久,这一刀,终究还是没能劈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