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酒坛十分不起眼,好像长年累月无人问津,边沿布满了灰尘。女孩用自己的衣袖将灰尘擦干净。用一种独特的手法拍开封泥,又快又准,似螳螂捕猎,青蛙吞虫,手法突如其来,又怪又准。任飞云眼中精光一闪,没想到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孩,竟也是一个身怀武功之人,这个鬼市之中,果真藏龙卧虎。
就在拍开酒坛的一霎那,一股沁人心脾的暗香从坛中冒出来,夹杂着一种朦胧青翠的香草味。任飞云是个好酒之人,当下二话不说,便咕噜咕噜满满的喝了一大口。喝!好酒,入口绵柔,回味无穷,穿筋入骨,一派说不出的好滋味在自己的肚子里打转。
只不过他好酒却不识酒,没的有些无趣。这小女孩知道,却又口不能言,真是可惜了。小女孩看着任飞云喜欢,喜不自胜的指了指酒坛,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任飞云恍然一惊,道:“这酒是你酿的?”女孩自豪的点了点头,脸上红了一片,害羞的看着他。任飞云一抱拳道:“失敬失敬,没想到姑娘还是位酒中巾帼。小子佩服的五体投地。”小女孩笑弯了腰,从旁边的架子上拿出几个大碗,用坛子里的酒洗了洗,正要倒掉之是,一个黑色的人影须臾而至,神色慌张,大呼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这样做,岂不是暴殄天物么?”
任飞云一看却是个四五十岁的肮脏秀才,此人一穿着一件脏兮兮的青袍,面貌虽说清隽,但却显出一副委顿的样子。他衣衫不整,满面污垢,衣领后插着一把破旧的黑色扇子。此人惫懒已极,从女孩手中抢过脏兮兮的酒碗,一口气便将碗中的酒喝尽。女孩嫌他肮脏,不禁皱了眉头,颇为生气的夺过这肮脏秀才手里的碗,狠狠的盯着他,好像在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秀才抱拳作了个揖,道:“在下路经此时,突然被这酒香所吸引,便不自觉拿着这鼻子一嗅,它便乖乖的将在下带到贵宝地来了。实在太过唐突,还请主人恕罪。”
任飞云一听这人说的有趣,一时间又找不到酒友,心中大动之下,便向女孩道:“既然你都请了我,不如连他一块请了吧。”
女孩嘟起了嘴,斜眼一看这秀才,只见他此时眼中尽是乞求的神色,还颇为可怜,于是心头一软,便点了点头。
秀才大喜,道:“在下谢谢姑娘了。”说罢从女孩手中夺过碗,先为任飞云倒了一碗,又为女孩倒了一碗。最后再为自己倒了一大碗。
此人先人后己,礼数十分到位,只听他道,“金盆陈酒竹叶青,十杯八杯不解意。如此香醇的竹叶青酒当真世所罕见,姑娘的酿酒造诣果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一下吹捧将古今酿酒名家都一脚踹进了泥沟中。
女孩笑着,从屋角的一处酒坛中盛了两碗,放到二人面前,有意考教秀才。秀才微微一品,像个十足的酒鬼般唱将其来,手舞足蹈,滑稽之极,“我有旨酒,嘉宾式燕已敖…….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好一曲《小雅》,看来先生果是酒道高手。”赵湘音披着任飞云的衣袍,从门口走进来,脸色又显得憔悴了很多。
女孩笑脸盈盈的呈上一碗酒,拿给赵湘音。赵湘音笑着接过,抿了一口,道:“射洪春酒寒如绿。”
女孩点了点头,秀才笑而不语,看来赵湘音猜对了。
女孩又端来三碗琥珀色的酒。此酒看似蜂蜜,其实烈性十足。秀才抢先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女孩又拿出一碗酒,气性比刚才的前一碗郁金香更为浓烈。任飞云尝都没尝,只闻香气,便道:“马奶酒。”女孩拍了拍手,又蹦蹦跳跳的窜到酒窖中去了。
这一个晚上,女孩拿出了十几种好酒给他们品尝,而且题目越来越难,常常一碗酒中还混杂着好几种酒。任飞云和赵湘音肚中知识有限,后面就全然不知了。但这个肮脏秀才却是厉害之极,无论女孩出了多么复杂的题目,耍了多少心眼,都被他一一道破,丝毫不差。
这回女孩拿出了杀手锏。
秀才一品,眉头微微一皱,好像遇到了很大的难题一般,他翻着眼睛思考了好久,道:“其中有高粱酒,汾酒,而且是上好的杜康,还有绍兴花雕,恩恩,是了,菊花的清香,正是‘他乡供酌金菊酒,万里同悲鸿雁天’,是金菊酒么?”
女孩点了点头,瞠目结舌,好像看到什么怪物似的。
“最后,你还兑了一点水,而且,”
突然秀才表情变得极为惊惧,呐呐道:“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味道?”一件极为伤痛的往事漫上心头,一道秀丽的清影萦绕在眼前。秀才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此歌从他嘴里唱出,只觉悲凉浑厚,让人不禁落下泪来。他对女孩温柔的道:“今后别再轻易的将自己的女儿红拿出来给人喝了,那是你父母为你出嫁专门酿造的,不知蕴含了你父母对你多大的期望啊,你需当好好珍惜才是。”
任飞云,赵湘音对望一眼,心中对这个秀才不禁生出了几分敬佩之心。此人不仅品酒本领高超,而且人品也极好。
女孩也看着秀才发愣,她还没见过嘴巴这么厉害的人,她只不过将自己的女儿红兑了一点进去,这肮脏秀才都能猜得出来,实在太令人惊异了。
肮脏秀才抱拳道:“在下鬼十三,今夜初识各位都是缘分所致,只不知各位尊姓大名?”
各人都一一介绍了,只有哑女口不能言,在一旁干坐着发呆。赵湘音柔声安慰,神情最是怜惜。
只待再说话,却不曾料到院子里发出一个女人的叫声,“阿清,阿清……”任赵二人识得那声音便是“望天鬼阙”的三个老板之一的妇人姚双,脸色不禁大变。这三个人对流祸都不是很友好,此时一见,必定又要惹出一番事端来了。想都没想,就欲离开。那个叫阿清的女孩拉着任飞云的袖子,神情中显得十分依依不舍,楚楚可怜。任飞云十分为难,柔声对阿清道:“哥哥会回来看你的,好么?下次再见,必把这翻绳的玩法都交给你。”
一番离别之后,三人在夜色的笼罩下以极快的轻功离开了“望天鬼阙”。
“我们只不过是仓惶世间的羁旅。未过百年,我们就将行将就木,老死于荒野,与枯草,沙石,星辰,雨露为邻,与清风,明月,江海,潮信结为生死之交。”鬼十三喝着手中的杜康,却是难以解忧,那悲从中来难以断绝的,是他已经寒了的心。
“先生何必过于伤感,与清风为舞,明月相伴,人生流俗于世,死后能添这般知己,岂不快哉!”赵湘音豪迈的道,莫看她是一个小小弱女子,于世事沧桑却也看得通透,此时少女怀春,情未到浓时,便始终与任飞云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她害怕,自己是一个过着刀头舔血的江湖人物,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任飞云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这样的人,应该得到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因为她,进入万般危险之中。江湖中的厮杀恩怨,尔虞我诈,曾经也是她想摆脱却难以摆脱的宿命。
但她万万没料到,任飞云曲解了她的情意。
二人在相互的猜测中依旧不能打破彼此之间的隔阂,就像是一对互相为对方着想的情人,一心想让对方过的很好,这种付出是无条件的。但代价却又是极为惨痛的。
任飞云慢慢的喝了一口烈酒,对着天上无星的夜空,道:“人生就是一种虚妄的猜想,总是想追求最高最极至的冲击。即使那是遥不可及的。但倘若没有目标,人生有何意义。我想活得比现在更有尊严。死后的事,便让死后的我去想吧。”说罢,向着空地一跃,拔出手中的“祭兵”,剑随心动,招招虚实难料,剑风将身边八尺之地,覆上了浓浓的寒霜。
毕竟是初学乍练,一些剑招还显得极为青涩,不能前后一致,融会贯通。
任飞云有不解之处,便向赵湘音请教。二人相互印证剑术,探讨对这路剑法的各自的看法。而鬼十三确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两人,自顾自的喝着闷酒。
而后赵湘音又教了一些书香剑气的入门剑法的剑招,任飞云边看边练,时不时的和赵湘音相互拆招。
鬼十三突然道:“书香剑法虽说是好剑法,但始终是一味的使一些虚招,却又变得没半分杀势,毫无新意。”
赵湘音一抱拳道:“先生请指教。”“恩,”鬼十三也一抱拳,“指教不敢当,也只是提出一个建议而已。就比如说他刚刚使的这三式,既然有了提撩虚砍,又何必有那记回身挡驾?需知剑法之中,尤为重要的便是意随心至,厚积薄发。只要攻击中包含有极大的威力使人难以招架,便可以完全忽略自己的防守。所以此剑的“虚砍”完全可以以虚化实,逼迫对手兵行险招,从而让他暴露破绽。”
鬼十三对于剑法的造诣完全不下于她的师父许慕莲,只是行事就变得狠辣异常,走非常人之路。赵湘音虽不认同,但也暗暗赞叹此人创意非凡,想象无限。
鬼十三看着又问道:“你们来此处究竟是为了何事?是怎样进入鬼市外围的‘百毒瘴阵’的?”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对他说的什么“百毒瘴阵”一无所知。赵湘音欲要将实情说出,任飞云首先抢着说,“走亲访友,迷失于此,到底如何进来的,我们也忘了。”
鬼十三看着打着哈哈的任飞云,便知道他在撒谎,道:“你们若有苦衷我也不好强求你们,只是略微的提一下,这位姑娘所中的“雪兰袈裟”已深入脏腑,若不再找人医治的话恐怕即将性命不保。”
任飞云道:“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现在才要去寻鬼市之主。”
赵湘音却急着道:“我,我想先去寻我父亲。你瞧,调息了一晚,身上的毒都被控制住了,已经没事啦。”
鬼十三冷冷说道:“雪兰袈裟逆转气血,在大行一个周天之后便蛰伏于你的奇经八脉之中,那只不过是下一次进攻的短暂缓冲而已。”说罢一扬手,从袖中拿出一枚黑色的丹药,道:“吃了它,虽不能解毒,但能暂时将你的血脉控制住,只要使你的血液流速变得缓慢,毒的发作就会变慢。记住,千万再不能引动内息,除非你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