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周氏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半人高积雪有些怔愣,院子里的仆人从寅时便开始打扫,但鹅毛般的大雪不知疲倦的一直扑簌簌的往下落,众人扫完一处回头一看,地上又积了小半截雪,甚是气闷。
“夫人,外面风大,小心着凉。”周氏身边的唐嬷嬷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件绯色披风搭在她的身上。
“怎会这般大的雪,唉….也不知道老爷那边如何了。”周氏眼底闪过一抹忧色。
“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您莫要过于担心。”唐嬷嬷一边扶着周氏向卧房内走去,一边打眼色让小丫鬟把窗子合上,传人伺候周氏净了脸,换了衣裳,这才往饭厅踱去。
周氏缓缓坐到软凳上,进了不过两口清粥,长叹一声,放下碗筷。
自昨夜丑时,宫里来的小内侍敲开司空府的门,伊幼清与小内侍低语一番,跟门房留了一句‘有灾情需处理,请夫人勿念。’便匆匆的跟着出了门,直到现在,都无半点消息。晨起听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说,北城好多条街的房子都被大雪压塌了,死伤无数,想必,昨夜伊幼清就是被派到北城救灾去了。
唐嬷嬷收回思绪,低头看到周氏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心疼。
“夫人,再用些吧,今日还好些事情呢,不多吃些,身子会熬不住的。“
“唐嬷嬷,自今早起来,我这眼皮一直跳,心里始终有些不踏实,你派人去打听打听老爷怎么样了,灾情如何。“周氏其实昨夜自伊幼清走后便没睡好,翻来覆去在床上折腾了一整晚。
广陵城分南北城,由华夜河贯穿南北,南北城以落星桥相连。以华夜河为界,河两岸皆有一条大街,称为南北御街。皇宫及重臣府邸在南城,而相对于较贫穷的普通人家则在北城。因地理原因,南御街遍眼都是红墙绿瓦,各大酒肆商铺前悬挂的招牌旗号随风飘扬,街道两旁空地上,挤满了撑着大油纸伞的小商贩,大街上终日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不分昼夜。
但相对于北御街来说,就有点惨淡,除了每日偶有两三个商贩没抢到南御街的空地,哭丧着一张脸将摊子推到北御街,整条街上再无旁人,不到日落时分,小商贩便早早收摊回家,晚上的北御街在灯火通明,穿梭着无数游船画舫的华夜河映衬下,更显凄凉。
‘广陵城里分天地,南北御街两境地。华夜一晚北城聚,从此南街梦里去。’华夜河畔孩童唇齿间,相互传唱着不知谁写的打油诗,南北御街因此也被百姓戏称为贫富御街。
北城房屋老旧,虽官府每年都会给每家补贴二两银子的修缮房屋钱,但很少有人将这银钱拿去修缮自家的房屋,而是全部拿来改善生活,贴补家用,并以此沾沾自喜。伊佑清在几次例行查勘时,发现此事,连发数次修缮布告,皆无奏效。几日前刚向国君明帝奏报此事,明帝对此也无可奈何。接着除夕这场大雪,北城那些本就摇摇欲坠的旧房子,在大雪的覆盖下,终于不堪重负,塌了……
伊幼清到时,通往北城的落星桥已被官兵封禁,整个北城废墟成片,哀鸿遍野,在火光的照耀下,脚下雪地里掺杂着黑红的血渍,触目惊心。顾不上其他,伊幼清便带人投入了紧急救援当中。
直到傍黑天,被打发去的小厮才慌不择路的跑回司空府,正在暖阁哄伊南薰吃饭的周氏听到门口由远及近匆匆的脚步声,身子不由得一僵,顾不得因着急起身被打翻的碗碟,踉踉跄跄迎向门外。
“夫人,老爷在救一户人家时,房子复塌,将老爷埋到底下去了。“小厮扑跪倒周氏面前哭道。
“什么?“周氏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一晃便要昏过去。
“夫人,夫人,你可不能此事昏过去啊,老爷此时生死未卜,你要想想哥儿姐儿啊。“唐嬷嬷一把托住后仰的周氏喊道。
周氏勉强找回自己的神智,红着眼回头紧紧盯着唐嬷嬷,唐嬷嬷被盯的心里有些发毛。
“召集所有人,随我去找老爷。“周氏使劲压着自己的已经变调的哭腔,对着唐嬷嬷正色道。
“夫人,我们都去了,姐儿怎么办。“唐嬷嬷急急拉住周氏的袖子,周氏即将离去的身子一顿。回头看了一眼正乖乖坐在床上,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的伊南薰。
几日前日母亲派人来传话说父亲想念外孙念叨的紧,想让两个孩子去府上住几日。周氏知道母亲是怕过节自己要照顾府中上下一大家子人,还要照顾孩子,想到婆婆与公公在伊南薰过完百天后又出去云游了,数日前来信,说是估摸着到除夕那日才回来。遂与伊幼清商量了下,当下便让下人给二人收拾了小包袱,找了几个平日里贴身侍候的丫鬟婆子由几个小厮护送着一同坐马车送过去了。
现下家里只剩下伊南薰一个小的,周氏咬了咬唇,招来乳母,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头也不回的带着下人走了。
彼时,整个司空府大门落了锁,硕大的家宅只剩乳母与伊南薰,以及小厨房留下的两个烧火婆子。
周氏一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天已经完全擦黑,东暖阁房门突然大开,将屋内蜡烛尽数吹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伊南薰听到乳母的闷哼声,随即鼻尖闻到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
伊南薰冷冷的盯着这个抱着自己在树林中穿梭的黑衣人,似是感受到她的眼神,黑衣人低头,眼角的那条长疤随着狞笑咧出扭曲的形状。待他走到崖边,低哑粗犷的嗓音透过脸上蒙面的巾子:“命再大又有何用,要怪就怪你那多管闲事的祖父“。说罢伸手便要将她扔出去,伊南薰张了张嘴,突然发现就算现在张口,也免不了一死,只得闭上了眼睛。
耳边突然疾风掠过,伊南薰只觉自己的身子被抛向空中,而后稳稳的落入了一个怀里,伊南薰睁开眼睛,一张面皮紧绷着,略带婴儿肥的脸在她的好奇的目光下,低头瞥了她一眼,看到那如同群星璀璨般的眸子愣了神。
“桑白,你多事了。”
叫桑白的男子猛然抬头,看向声源处,恭敬的抱着伊南薰跪下身子,“属下实属不忍,望宗族责罚。”
“处置了吧。”没有一丝温度的冰凉的声音传来,听到指令的桑白似有些难以接受。
“恩?”冰凉的声音再次响起。桑白放在身侧的手慢慢的握向怀中人儿那小小的脖子。
“我实在不知,既然阁下的属下已经出手救了我,阁下还有何理由不放过一个一岁的孩子。”伊南薰冷着一张小脸,嘴里蹦出一口并不标准的奶娃音。说罢,伊南薰就觉得自己又被扔了出去。
簌祁黑着脸看着桑白一脸惊恐扔到自己怀里的孩子,“你会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