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二月,本已是柳树抽条,嫩草覆地的日子,但是拂幽宫里还是一片光秃秃的景象,连绵不断的阴雨不知疲倦的断断续续连着下了四五日。冬日窗棱上糊的厚厚的桑皮纸还未来得及换下,本就不甚明亮的殿内因着天气原因更加昏暗。房间内的暖炉撤的只剩两个,燃的也没有那般旺了,本来有些偏挤的房间此时却愈显清冷空旷起来。
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伊南薰心下顿时有些烦躁,丢了手上的难人木,透过半掩的窗缝向外看了看,往常颇有些喧嚣的院子此时寂静无声,廊下刷了油的樟子松地板早已被飘忽不定的山雨淋湿,上面的浮尘皆被冲刷干净。庭院里的奴仆除了几个当值的,其余的此时都窝在下房里摊钱打马。
伊南薰掰着短胖的手指算着青炙出门的日子,末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手从矮几上的盘子里捡了颗沙果脯丢在了嘴里,懒懒的歪在了软枕里,突然,小脸瞬间纠在一处。真酸......
眸光一瞥,看到立在榻边的老妪,自青炙桑白跟着簌祁下山后,老妪便顶替了青炙的位置,每日寸步不离的照顾她。毕竟年纪是有些大了,站得久了,身子难免有些不稳当。已难寻心下一软,轻声道“你自己搬个兀子坐着吧。”
“.....谢姑娘。”老妪惊讶的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半晌才反应过来,忙屈身谢恩。
老妪照顾伊南薰已半月有余,正常大多数时候都是青炙陪着她,每日除了更衣,出恭需要她近身伺候,一般不会让她侍奉在前。青炙不在的时候,她又往往都是自己静静的一人窝在软榻上摆弄着难人木或者无聊翻着堆成山的话本子,也不会主动找她搭话。
一连几日老妪自晨起将伊南薰抱到软榻上,她便会先趴在半掩的窗子前向外看去,直到早膳送过来摆上桌,她才会一脸失望的挪回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老妪发现伊南薰的食量越来越小,就算每日都上了她最爱的吃食,也是一脸兴味缺缺。吃完后便孤零零的窝在宽宽的软榻上摆弄着手里的东西,老妪就算有心搭话也寻不到由头。
这是伊南薰第一次主动跟她搭话,老妪有些受宠若惊,搬了软兀拘谨的坐在榻前,手里不停的绞着帕子。
伊南薰直起身子,略带好奇的看了看眼前坐着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利落的归拢在一起,于脑后扎了个随云髻,发上别着一只用的有些发旧的素银簪子,耳上挂着两只极简的青金耳环,眼角因早年生活所迫早已烙下道道深深的皱纹,一张日渐圆润的国字脸因内心紧张而紧绷着。许是她打量的目光太过直白,老妪脸上浮上了一抹不自然。
“咳...”伊南薰回过神,这么直勾勾的打量别人属实不妥。遂转了身子,手持了小炉上的水壶倒了一杯奶茶递到老妪面前。轻声问道“不知老夫人贵姓?”
看到伊南薰递过来的杯子,老妪神色大惊,登时从兀子上跳了起来。“姑娘可折煞老奴了,老奴何德何能......”
伊南薰用眼神止住了老妪的话头,晃了晃手里拿着的茶水示意她接着。“坐”
老妪接过杯子,惴惴不安的坐了下去。“老奴免贵姓夏名潭荫”
“潭荫?这名字倒是奇特,可知是哪两个字?”
老妪以指为笔,以茶为墨,恭敬地在桌案上写下“夏潭荫”三字,并道“‘夏潭荫修竹,高岸坐长枫’便是老奴名字的出处了。”
“你竟读过书”。看到桌案上还未干涸的蝇头小楷,伊南薰脸上闪过一丝惊异。
西夜国虽是个历史上不曾存在的国家,起初周氏与伊幼清讲话时,伊南薰并未听懂,令她有些头疼,以为自己到了一个异文的国家,但直到听到周氏与太医说了官话,她才知道,周氏与伊幼清说的是方言,加之后来偶然发现文字都是繁体字,这才放下心来。
“是...”
经夏氏回忆,伊南薰了解道,原来夏氏自小在凉国边境一个穷苦的村落长大,父亲早年中了举人,因当时国家动乱,加之家境贫寒,无力支撑他走到京都。便在村里开了个以粮食抵酬金的书塾,当了个教书先生,夏氏耳濡目染,从小便熟读许多文学典故。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三十多年前,两国局势紧张,边关动乱不断,祸及到了她所在的那个村子。夏氏的父亲抵死挡住了一个试图欺辱她的士兵,夏氏混入流民之中,一路颠沛流离,逃亡到了西夏国境内,后在半路遇到了夏氏的已故夫君,二人一路同行,互生情愫,直到漂泊到了幽山脚下的村子,见民风淳朴,二人才私定终身,相携一生。只可惜夏氏的夫君在数十年前上山砍柴时不慎脚滑,跌落谷底已登极乐,而他们唯一的儿子也在数年前因患风寒无钱医治没了。。
看着拿着帕子擦拭眼角的夏氏,伊南薰的眼角也不由的红了红。安慰了半晌,待见她情绪稳定了,二人又捡着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经过一番攀谈,伊南薰对夏氏顿时心生好感,回眸盯着早已了无痕迹的桌面,想着自己对繁体字的半吊子水平,众人只知她每日盯着话本子看的入神,却不知她是因为许多字看不懂,磕磕绊绊,故而看得仔细。以前青炙在时还会提点她,但一旦有事,却是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人的。
伊南薰有些激动的朝夏氏挪动了一步“您能否做我老师,教我习字。”
“啊?.....这....这本就是老奴的本分,姑娘不必客气,至于拜师,是万万受不起的。”夏氏有些受宠若惊,从未想过自己如此低贱的身份竟有被人抬举的一天。
哪知伊南薰小脸一摆,道“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三人行必有我师,这话甚有道理,不知这孔子是谁?哪家大儒?”
“....额....儒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