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七寻和壮汉来到祠堂的时候,小小的祠堂已经围了里里外外一圈人。人们推搡着、拥挤着,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抱怨,或是谁踩了谁,又或是谁撞了谁;看热闹的孩子被父亲放在肩头,伸长了脖子,以争取看到祠堂正门的情景;站位靠前的人对祠堂正门口刑架上的女子指指点点,仿佛那被束缚在刑架上的柔弱女子激不起他们的一丝怜悯;站位靠后的人只能用力向里挤,最终徒劳无功。空气里充满来自人群的、因劳作或是拥挤而散发的汗水发酵的味道。
或许是猫的五感向来灵敏、又或许是初入异世的不安与无措。蔺七寻还未进入祠堂外院的大门,甚至离那拥挤的人群也有百余米的距离,可怀中的小喵依然像被气味或嘈杂的环境所扰,从男人的臂弯中探出了头。
“喵?”被抱出来后就因生物天性陷入沉睡的团子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大的猫瞳满是雾气,无辜地看看前方,又看了看男人。只是,这个自相遇以来目光就一直锁定自己的男人却在此刻第一次转移了视线。蔺七寻的眉毛紧锁,一直带笑的眸子也多了严肃认真。被惊醒的喵有气无处发,只好用毛茸茸的爪踩了踩男人的手腕。
“怎么了?”感受到手腕处毛茸茸的触压,男人低下头,揉了揉白团子的耳朵,紧锁的眉头也终于放平。“别害怕,没事的。”轻声安抚了一下躁动的团子,男人加快了步伐。
“哎哎,让让让让,柴火来了。”刚刚到祠堂外院,壮汉就开启了开路模式,在其帮助下,蔺七寻几乎是轻易的就来到了祠堂正门,那被束缚的女子也暴露在的他的眼底。墨色青丝微垂,下方是一张仍有婴儿肥的脸蛋,脸颊鼓鼓的,像是偷藏了食物的仓鼠。一双秋眸略微含情,却又带着几丝坚定。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青丝之上的一对雪白兔耳,轻轻垂在脸庞两侧。
“容兄弟,快点把柴火放下呀。”壮汉看着蔺七寻盯着女子的样子,不由暗叹:到底是没有婆娘的小年轻呀,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了。哪里像他一心一意只有自己婆娘,其他女人根本看不进眼。摇了摇头,看着还没动静的蔺七寻,壮汉只得自己拿了柴火,走向刑架。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某种意义上,他猜对了,某位活了数万年的神君确实没有妻子,只有自己脾气不好的喵。
“喵喵……喵”看着男人呆愣的神情,怀里的团子又一次伸出爪子,只是这次,直接拍在了男人的胸口,“你帮帮她”人群中不能说话小喵明显在表达这个意思。被打断思绪的蔺七寻无奈揉了揉猫耳,“我知道,在想,别急。”而目光却再次移向了刑架,或者说,移向了女子头上显露的兔耳,既然判断的标准是兔耳,那么……
还不等蔺七寻做出动作,那边厢的壮汉已经搭好了柴火(壮汉:我不配拥有名字),“村长,火搭好啦。”随着壮汉的大喊,那一直紧闭的祠堂正门终于被推开,一须发全白的老人走了出来。老者身形略显枯瘦,但精神矍铄,依旧可见当年风范,带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不过,在场众人的关注点却大多集中在老者身后出现的中年男子,与老者温和无害的气质不同,男人带给穆柠汐的感觉是过于刻薄,彷佛是染血的利刃,令人发寒。或许是因为在怀里,穆柠汐明显感觉到在中年男子出现后,蔺七寻身体突然僵硬,出于对他照料自己的回报,穆柠汐轻轻抬起猫尾,用软软的末端拍了拍男人的胸膛。感受到胸前的柔软,男人低下头揉了揉怀中小喵的耳朵,收敛了随中年男子出现而散发的敌意,退到人群中,观望眼前的场景。
“乡亲们,相比大家已经知道。今日清晨,我们村的李大牛在上山砍柴的时候,捡回了一名女子。出于好心,我本想让她在村落中住下,谁料这女子竟是心怀不轨的妖!如今,在周天师的帮助下,我决定烧死她,以绝后患!”前方的老者站在人群前,虽已生华发,依旧声如洪钟,中气十足。那随着老者与男子出门而静默的人群也再次欢呼起来。
“喵喵喵!”看着已经有村民举起火把,穆柠汐不由得变得着急起来,就连她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或许是她与她,都是这个世界的异类吧。也深知此时的自己无能为力,她只能寄希望于男人。感受到怀里小家伙的着急,虽然对周寒出现在这里仍有疑惑,男人也不得不出手帮助那只要被烤的小白兔。
“且慢,你们为何说她是妖?”蔺七寻快步走出人群,站到了意图火烧兔子的村民面前。他本来的计划是帮兔精隐去耳朵,然而如今周寒在此,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唉我说容兄弟呀,你是被妖怪眯了眼吗?这么清楚的兔子耳朵哩,怎么可能不是妖!”壮汉看着阻止行刑的男人,赶忙去拉他回来,然而男人却纹丝不动。
“敢问周天师”蔺七寻不顾壮汉的拉扯,按照村长对周寒的称呼,继续对话“你是以什么来判断该女子妖的身份的,是耳朵,还是有其他证据?”蔺七寻紧紧盯着周寒,他的师叔。
为了更好地融入小世界,也为了减少对小世界的影响,他来到这个世界是从婴儿开始的,所有能力甚至历经万年的心智皆被封锁,只余下记忆。换句话说,除了记忆,他与这方小世界本来的蔺七寻并无不同。甚至,为了避免与他家喵错过,他必须在遇到穆柠汐之前完完全全按照本世界冥界生死簿的记录来经历属于“蔺七寻”的人生,不敢有丝毫偏差。也正因此,他在这方小世界也会有俗世牵扯,这其中,就包括周寒。
“我从未说过,她是妖。”周寒轻塔两步,从老者身后,面对人群,“然,既生兔耳,又怎会为人?”周寒的望向蔺七寻,却在穆柠汐的身上一扫而过。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使得小白喵不由得抖了抖。感到怀中宠物的害怕,蔺七寻轻轻伸掌,将她彻底笼入怀里,避免周寒的窥探。
虽不明白周寒为什么帮助自己,蔺七寻还是接了下去,“若我没记错,这几日,正是女儿节。”男人轻轻颔首,道出已考虑多时的理由,“女儿节,是女子展露编制与化妆技巧的时候,这几日,女子大多会乔装出行,既有女扮男装,亦有妙龄女子伪装成七旬老太……总之,女儿节越是让人认不出,才愈发显得优秀。此外,女子的伪装只有到夜里才可揭开,否则便是无德。”话落,蔺七寻看看四周的人,见此时确有不少女子乔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那你是指,这女子是乔装了?”周寒问。
“正是。”蔺七寻按了按怀中想要探头观察的某只喵,被不满的某喵轻轻咬了一口,反击地弹了一下穆柠汐的鼻子。鼻子被攻击的喵呜咽了一声,蜷成了一团。
“蔺容,你不想滥杀无辜的心态我理解,但这妖已被我村女子多次检查,证明这耳朵确长在她头上。”仪式被打断,村长已有不满。
“若我可以将她的兔耳朵取下呢?”蔺七寻直视村长。
“谁知道你是不是她的同……”“蔺公子不愿滥杀无辜,周某实在敬佩,然此妖道行颇深,周某亦无法探知其妖气,蔺公子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被打断的村长不由怒视周寒。
“若为大妖,既可化人形,岂会不可人言?只能证明,她是人,更为哑女!”蔺七寻据理力争,然而,他却隐去了妖是先整体化形,才会人言的事实。也就是说,此时整体为人形的兔精,是完全有可能不会说话的。这番漏洞百出的话,也是他对周寒的刺探,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若真如此,倒是周某冤枉无辜了,敢问蔺公子,如何证明。”周寒又一次拦住了意欲上前的村长,全然不顾后者已经沉下来的脸色。
明白周寒的意图,蔺七寻上前几步,来到了刑架面前,几乎是抬手之间,就直接将女子的兔耳取了下来,并将女子的青丝间轻轻一勾,随着一小缕疑似假发的脱落,女子的人耳暴露人前。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就连刑架上的女子也睁大双眼,此刻,她刚刚在男人力量下凝结而出的人耳边彷佛还飘荡着男人过来时说的那句“别怕。”
“原来如此,看来真的是周某见识短浅了。蔺公子,失陪了。”扫了眼又一次被打断气走的村长,周寒故作因推断被掀翻而生气的模样,甩袖离开。却在经过蔺七寻的时候,轻声留下一句,“保护好她,此妖不简单。”说话时,目光轻轻扫过蔺七寻怀里的团子。
那边厢,女子已经被解救下来。少部分本来就因女子容貌心生好感的村民,已经自发将其围了起来,不负刚刚的紧张,反而满怀歉意。他们惧怕的,是妖的身份,而不是女子本身。如今,女子既然不是“妖”,又是可怜的哑女,更是怜惜之心顿生。然而,大多数人终究或是仍有怀疑,或是不愿面对,选择了各自散去。
然而女子怎样,已不在蔺七寻的关注范围了,此时的他,正一心一意安抚他家小喵,并盘算着晚饭做什么讨其欢心。对于默默随他回家的女子,不予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