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天就暗了下来,那时可不是现在,官道没有路灯,夜间赶车风险很大。幸好忠叔对这条线路很熟悉,知道再往前两里就有一个驿站。
高家是官宦世家,杨娘子一家自然是官眷,可以住驿站。
驿站在宋代称为馆驿,与其它时候不同,宋代的馆驿只负责公务接待,不负责邮路,邮递有专门的负责机构叫急递铺,而馆驿只为官员出差、调任迁转提供免费的餐饮、交通、住宿服务,官员依照品级享受相应等级的无偿服务,而官员家属虽然可以享受馆驿服务,但并非无偿服务,而是收费的。
果不其然,不出半炷香时间,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道边出现了一片建筑,都说大宋朝富裕,财富占据天下一半,从驿站就看得出来,当然此处在雄州和莫州中间,馆驿的自然称不上豪华,与汴梁城号称应有尽有的四方馆更是没有可比性,但是比起龙门客栈这类的野旅社可要好了不知多少。
驿站门口挂着两个气死风灯,像是指路明灯,驴车和驴子一起进了驿站。早有馆吏带着两个随从迎了出来。馆吏自然是该馆驿的最高官员,但是在大宋的官品令上根本找不到位置,一县的主簿、县尉才从九品,这已经是最低品了,馆吏大致和弼马温不相上下。
但是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馆吏也是看人下菜的,看到进来的只是一只没长开的驴子和一辆驴车,馆吏的眼睛就已经暗淡了三分,脑门抬高了几分,接过忠叔递过去的凭证之后,馆吏更是冷淡了几分,连哼都懒得哼一声,只是吩咐两个随从接待忠叔他们,自己哼着小曲走开了。
馆驿接待四方来客,消息自然最是灵通,高禛的事情他早就得知,因此,馆吏一看凭证就知道了忠叔一行的身份,赶是无法赶出去的,这是制度,但是提供什么样的服务那是他们说了算了。
两个随从都是从附近厢军调过来的机灵人,见老板如此腔调,自然就知道了接下来该如何接待。
这两个随从虽说是临时工,但是临时工也是公务员,自然有些脾气的。
一个随从去安置车马,另一个随从领着众人进了最北面的院落,院子不大,北面就是馆驿的外墙,一丈来高,墙下一边有一口水井,另一边就是马厩,驴车就停在马厩的外面。
院子北首有几间房子,随从带着几人进了中间一个房子,原来这是一个厅堂,专门招待大宋最低级官员的一个厅堂,厅堂里黑乎乎的只有四个角落四盏油灯,冷桌冷板凳十分简陋。
众人中不包括受伤的黑衣少女,她的身份十分危险,再加上一直昏迷不醒,只能留在车上。
“几位来的晚了,已经过了饭点,小的给大家去弄点吃的,吃完了就在左右两边厢房休息。”馆驿的工作人员简单地说了几句就翘开了。
“忠叔不是说馆驿的条件比家里还好吗?”高冲早就看不惯馆驿人员的态度了,又见明明有灯火通明的院落,却带着众人来到这个最黑暗的地方,心中有火,语气中带着抱怨。
“大公子不要生气,咱们将就一晚,明天一早就赶路。”忠叔虽然心中有气,但是他知道怪不得馆吏,换句话说,要是馆吏对他们热情似火,说不定第二天这个他这个馆吏也别相当了,毕竟高禛得罪的是正红的发紫的王道长,那可是徽宗皇帝长寿万年的指路人之一。
“冲儿,你看杨旭小哥比你也大不了多少,怎么就毫无怨言。”杨娘子自然是知道原因的,低声呵斥高冲。
一路上大家已经很熟了,相互通报了姓名,称呼起来也多了一些亲近。
杨旭正在整理药包里的药材,准备借用馆驿的厨房煎药,听到杨娘子把自己当成了高冲的榜样,忍不住一笑,心想,要是能吃山珍、能睡席梦思,谁想吃冷饭、睡板床,当然这话他只能想想,为了维护杨娘子的权威他只得违心地说道:“高冲,这馆驿的板床最不济也比驴车舒服,忍一忍,明天到了莫州我请你吃好的。”
杨旭这话说得自己都想吐,不过有人相信啊,高茗君就相信,美眸不停地朝杨旭看着,脸上泛起了些许笑意。
“杨小官人也去清州吗?”高茗君声音清脆,有些欣喜地问道。
“我是准备去东京,刚好顺道。”杨旭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那感情好,一路上还要麻烦杨小哥。”杨娘子显然也很开心,本以为因为自己的病让杨旭一直跟着自己等人,既然知道杨旭顺路,自然最好。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拎着一个篮子进来,往桌子上一放,语气生冷地说道:“这里面是各位的吃食,不够的话可以到厨房自取。”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位大哥,我想煎一服中药。”杨旭追着说道。
“自便,不过要额外付费,明天一并算账。”那随从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就傲然地出门而去。
众人从篮子里取出吃食之后才知道什么叫世态炎凉,什么叫凤凰落草不如鸡,真的是冷饭冷菜啊,一锅冷饭,三碟冷菜。菜是冷的不说,还不够吃。
好在饭倒是足够,可见这个随从还没有充分领会领导的意思,杨旭有点同情这个随从了。
“娘,我去找那个人。”高冲十分生气,小脸都气歪了。
“你去找谁,坐下,吃饭。”杨娘子一瞪眼,高冲就萎了,怏怏地坐下来扒拉冷饭。
“君儿,等会你同杨小官人一起去煎药,我去看看那姑娘,夜里天冷不要着凉了。”杨娘子脸色淡然,丝毫不为馆驿里的冷遇所动。
众人在昏暗的油灯下用了官府提供的简餐,忠叔去照顾驴子,本来这应该是官驿的事情,但是看那些馆驿随从的态度,根本靠不住。
杨娘子照顾黑衣少女,高冲本想跟着杨旭去煎药,但是高茗君却暗暗瞪了他一眼,高冲只能搀扶着母亲去看黑衣少女了。
杨旭与高茗君走出厅堂去找厨房,一路上竟然碰不到一个人,那馆吏和两个工作人员竟然都去睡觉了,如果放在后世杨旭一定会投诉的,不过现在杨旭没有心思想这些,而是想着其他事情。
“杨小官人在想什么?”高茗君见杨旭一直不说话,主动问道。
“没想什么,只是觉得奇怪,难道馆驿里的人都去睡觉了。”杨旭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不过,馆驿中没人也好,这里本来就是大宋的边陲之地,京朝官都不愿意到这种地方出差,住馆驿的人少,几个服务人员的躲了清静,其实正合杨旭的心意,省得见他们的冷脸。
“嗯,不知道,我是第一次住馆驿,以前只是听爹爹说,馆驿比家里的条件还好,那些馆吏都陪着爹爹说笑。”昏暗中高茗君幽幽地说道。
那是你爹爹官大,杨旭心想,高家未来的家主走到哪里不是风光无限好。
两人七转八转,终于找到了厨房,冷锅冷灶,生火的事情杨旭交给了高茗君,。
高茗君竟然做的有条有理,没有一丝大家闺秀的娇气,杨旭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高茗君十二岁,跟杨旭差不多,说实在的高茗君这样的年纪放在现代也就是小学五年级的样子,懂得不会太多,但是在那时候,已经是可以绾发戴钗的金钗之年,准备求取如意郎君的年纪了。
高茗君继承了母亲的优点,知书达理,外表甜美文静,又不失将门之风,虽然尚未长开,却已是十分高挑,身材匀称、修长,略显婀娜之姿了。
见杨旭时不时地看自己生火的动作,有些娇羞地白了杨旭一眼道:“你在看什么?”幸好光线实在是不足,要不然,杨旭就能看到高茗君脸上的细微变化,其实高茗君说出此话时脸色红了一大半。
天地良心,杨旭虽然有三十岁的灵魂,但是他本就是一个谦谦君子,面对一个十二岁的小萝莉,依然是抱着正常的三观。
在他眼里,娇羞如花的高茗君只不过是一个小孩而已,倒是那个受伤的黑衣少女真的令杨旭有些小小的心动,当然绝无猥琐之意。
“没什么,想不到高娘子生火做饭这么熟练。”杨旭不着痕迹地夸了一句。
“多谢杨小…”高茗君突然一顿,接着道,“我能不能叫你杨大哥?”
杨旭笑着道:“我也觉得杨小官人的叫法十分别扭,高小娘子也难以出口,要么我还是叫你高小妹吧?”
高茗君突然“嗤”地一笑,道:“杨大哥说得是。”
北宋时候的风气颇有隋唐遗风,对女子的束缚远远没有南宋及明清时期那么禁锢,及笄之年的小娘子和舞象之年的小郎君一起郊游也不少见,高茗君对杨旭深有好感,不知不觉中就觉得杨旭亲近,可能也没有其他意思。
“杨大哥,我父亲虽是朝廷高官,但是我们从小的生活和霸州其他老百姓没有什么区别,家里只有忠叔一直照顾我们,母亲大多数时候还要给人抄写文稿才能度日……”
杨旭一愣,他相信高茗君绝对不会说谎,但是怎么可能呢,或者和杨娘子的性格有关。
“杨大哥不信,其实爹爹待我们是极好的,这两年虽说在京城,每个月必定会有一封家书,时长督促我们姐弟的功课,哦,对了,爹爹都已经把高家祖传的枪法传给了小弟。”
“高家枪!”杨旭脱口道,高冲、高冲、高冲,杨旭心中默念,难道不是高冲是高宠,不会吧,高宠尽然就是那个小屁孩。
话题一打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不知不觉药煎好了,两人拿着药准备去驴车那边。
“我怎么感觉整个馆驿好像只有我们几个人了,”高茗君忽然脱口道,“馆驿里不会这么冷清的。”高茗君后半句话是自言自语的。
“你说什么?”杨旭停住脚步,之前在厨房间里心思一直在药材的火候上面,这时出了厨房,清凉的夜风一吹,杨旭忽然感觉到了莫大的危险,赶紧道,“快走,去找忠叔,咱们马上离开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