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唐少安有些草木皆兵了,这说明他的底气在泄露,因为质疑他的其实不是问渠君的丫鬟,而是对面站着的两个当今词坛巨孽,尤其是易安居士,冰冷且嘲讽的眼神令唐少安内心逐渐崩溃。
其实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在问这个问题,但是从唐少安嘴里问出来,聪明一点的都知道他心虚了。
“唐大才子果真是眼高于顶,某就站在你面前。”
众人这才发现,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中年文士,表情淡然,目光深邃。
“你是何人?”唐少安的声音有些发颤。
“唐大才子真是健忘,年初睦州怡情阁的事情,唐少郎这么快就忘了,那不打紧,恰好怡情阁的阁主也在这里,我想,看到她唐大才子就会记起来我是谁了?”中年文士说话不紧不慢,嘴角微微下挂,带着浓浓的讥讽之色。
“唐少安,你不会不认得被你逼迫的走头无路的人吧?”朝圣的士子堆里忽然站起来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此女身姿十分曼妙,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就是稍远处站着的高灵凤等人也不由得羡慕万分。待女子解下面纱,在场诸人中,哪怕是一向对自己容貌极为自负的潘巧云也暗暗赞叹不已,这样的女子,不施任何粉黛,娉娉婷婷站在那儿,只能用国色天香才能形容了。
“吴阁主!”
看到这个女子,唐少安震惊地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待要反悔也没有机会了,知道自己上了当,唐少安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唐少安,你终究还是不敢不认,没错,我就是被你逼迫的走投无路的吴阁主,不过我现在不叫吴阁主了。”此女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唐少安,等到话一说完,众人却发现,此女明珠一样的美眸中已经满是晶莹的泪光,娇躯微微地颤抖着,浓浓的悲意实质般地扩散开来,一时间竟然引得众士子心有戚戚,瞬间又化作一堆怒火,是什么样的畜牲才会令这样的绝色女子走投无路,是谁!
这时,站在高灵凤身后的一个男子却忍不住惊叫出声:“芸娘!”
此人正是刚刚赶到柳林坡不久的高秉。他原本是早就要来的,不过赶到半路却听说杨旭这小子竟然还没到柳林坡,于是又折回城去杨宅找杨旭,在杨宅门口恰好碰到夏竹。夏竹认识高秉,知道此人和公子关系不错。高秉问了夏竹才知道杨旭已经出门,于是他叫手下把夏竹赶紧送到柳林坡,自己急忙发动了一批小弟寻找杨旭,但是交通不捷,通讯不便,短时间内要在偌大的开封城找个人谈何容易。即使中间没有耽搁,在城北找到人,通知到城南也要一个时辰。高秉左等右等见时间快到午时,只得通知小弟们玩命地找,自己不得不先行到了柳林坡。等他到了柳林坡,事情已经出现了反转,于是就悠闲地站在堂妹高灵凤的身后看起热闹来。
“秉哥哥知道这个女子?”高灵凤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俏皮又促狭地看着高秉,曹蕴儿和潘巧云也“噗嗤”一笑,同时把目光投到了高秉身上,就连曹蕴儿身后那个英武的少郎也露出嬉笑之色。
高秉喜欢结交三教九流,凡是开封的青楼妓院无处不熟。这件事不光高家兄弟姐妹知道,就是曹、潘两家的相熟弟子也知道,可能就他老子知道得最少。但是高秉本性却十分良善,性格豪爽,与高灵凤关系特别好。高秉现在之所以对杨旭特别上心,除了杨远的关系和佩服杨旭的诗才之外,主要还是杨旭救了高灵凤,不过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而且还是因为他老爹说漏嘴了。
高秉和高灵凤排起来是同一辈,高灵凤叫他秉哥哥是因为听着像“饼哥哥”。
“凤儿妹妹不要冤枉人,我也是最近同杨小郎去了孙记正店才知道的,是杨小郎的三哥请的客,哥哥我只知道这个芸娘才来了不到半年,据说还是孙记正店东主的外甥女,不过这个芸娘平时都是涂着厚厚的脂粉,看着也不过是个妩媚而已,却原来是为了掩盖如花的容貌,这不是反了吗。”高秉说着说着便洋洋自得地卖弄起来,气得高灵凤狠狠踩了他一脚,高秉这才收起得意状,赶紧讨好地说道:“不过,芸娘再倾国倾城,哪有我身边几个小娘子国色天姿啊。”高秉此言只惹得三个女孩一起白眼。
不说高秉的窘迫,就在芸娘说完之后,那个中年文士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唐少安,你在此大言不惭了半天,这些话想必不知道背了多少遍了,教你此番言语的人虽然才高八斗,却不知自己在助纣为虐,否则以你唐少安的才学,呵呵,绝对说不出这么貌似高深的学问的。”
“小娘,你,你简直是一派胡言。”唐少安气得脸色苍白,一时之间差点动了粗口,谁知那中年文士马上抓住了话头,大声道:“对,这才是睦州唐少安的德性,动不动就指着别人的鼻子骂小娘养的,这是咱们睦州最常用的泼妇式骂人,不过唐少安你别忘了,你娘原本是也是小娘转正的,睦州人人尽知,只是不敢提醒你唐大衙内罢了。”中年文士的话语太犀利了,犀利的周围众人目瞪口呆,心想这也是咱们文化人该说的话么。
“哪里来的乡野匹夫,我不认识他,来人,快把他赶走。”唐少安脸色不止是苍白了,已经有些狰狞了,这个中年文士的话太不给面子了。
如果在睦州,这人已经离死不远了,他怎么这么大胆,难道他不想在睦州混了,他攀上京城的高枝了,那他的家人呢,唐少安怒气冲冲地盯着中年文士,暗地里早就恨得咬牙切齿。
“呵呵,这是你的一贯做法,今天已经很克制了,不过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你已经原形毕露了。”中年文士继续火上浇油。
唐少安气急败坏地看顾左右,示意他身边的几个文士打扮的人赶紧去堵上中年文士的嘴,这些人中就包括那个跟萧剑起过冲突的黑脸文士。这样的人总共有十几个,不过当这些人准备动手的时候,周围忽然涌上来几十个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唐少安身边的人。这些人中有萧庄的人,有杨展、高秉、王承义、范尧舜,甚至还有高灵凤等人身边的几个汉子。
“呵呵,这些都是你从睦州带来的狐朋狗友吧,天子脚下,众目睽睽,今天你们哪个敢动,”中年文士满脸戏谑之色,继而又愤慨地说道,“睦州第一才子,我呸,在睦州谁不知道你欺男霸女无所不为,无所不敢为,好好的怡情阁愣是被你弄得阁破人亡,阁主不得不解散怡香阁,背井离乡,哼,你坏事做绝,就不怕睦州的冤魂找你算账吗。”
就在唐少安穷于应付中年文士的步步紧逼之时,柳林坡中一群不明来历的人正在向众人普及“怡情阁事件”。
“怡情阁事件”发生在今年元宵节之夜,地点就在怡情阁,怡情阁既不是青楼也不是妓院,只能说是一个真正的风月场所。阁中的姑娘个个年轻貌美,色艺双绝,尤其是阁主吴秀芸、吴秀英姐妹俩不仅有闭月羞花之貌,更有琴中幽兰之称。
怡情阁是睦州文人和有钱人最想去的场所,听听曲,喝喝酒,谈谈天,每月十五的斗诗会更是怡情阁的盛会,因为谁赢了谁就能让阁主姐妹总的一个亲自为他弹奏一曲,而且是一对一的,因此还吸引了钱塘、会稽等周边府州的文人才子。
这原本是件雅事,怡情阁的乐女只弹琴不弹情,这已经是规矩。文人才子大都是爱惜羽毛之人,不会行强人所难之事,但是事情往往会有例外。守规矩那是因为来的人没有破坏规矩的实力或者是品行确实高雅。所以当有实力又道德败坏的唐少安来到怡情阁之后,规矩就坏了。
今年元宵的来的士子特别多,按照才学唐少安第一轮便应该被淘汰,但是唐少安倚仗家势,用恐吓威胁的手段硬生生留到了最后对决,与他对决的就是眼前的中年文士,此人姓方名崇德,本是钱塘颇有才子,崇宁二年的进士,中进士后先在昆山县任主簿,后升任婺州周学教授,三年前转任睦州州学教授,吏部磨勘连续三年为上等,按照循资惯例,今年有望升一升,或者至少可以转任上等州府的教授。
唐少安是一个真正的不学无术之徒,怎么会是进士出身,又历任多年州学教授的方崇德的对手,据说方崇德决赛时的那一首诗简直可以称之为惊艳之作,博得在场除了唐少安之外的所有文人士子的一致叹服,而唐少安那一首“东南西北乱吹风,东风过后是南风”至今还是睦州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最后唐少安恼羞成怒,大闹怡情阁,迁怒于方崇德,叫人把方崇德打了一顿,还唆使人到州衙告状,说方崇德身为州学教授,负有教化州民的重责,却经常留恋青楼妓院,行失德之事,总之一个月之后,方崇德稀里糊涂丢了官,还背负了一身臭名,更为可恶的是,在被吴氏姐妹拒绝之后,唐少安恼怒之下一脚把吴秀英踹入了怡情阁前的冰冷的小河中,等众人七手八脚把这位色艺双绝的女子救上来之后,没过几天就因为受了风寒而香消玉殒,而州衙对这件事情的定性竟然是唐少安酒后失手把人碰入水中,不负刑责,赔钱了事。
这些不明来历的人大多操着一口睦州腔,还拿出了当时唐少安做的所有诗,每一首都有他的落款,这是斗诗会的规定,每一首上交的作品必须有本人落款为证,从这些证据看,显然那首“东南西北风”已经是他最好的水平了,初赛那一首“十五月亮最是圆,一过十六缺一角。”简直是奇葩中的奇葩了。
“唐少安原来是这样的人,难怪他只谈大道理不敢当场做诗,原来这小娘养的竟然是个草包。”
事情反转的似乎有些容易,反攻最为激烈的竟然是起先差点把他供起来的人。
道理其实很简单,付出得越多,期待就越大,希望越大,失望就越狠。
真相大白,看起来有点容易,其实只有少数人知道,这背后牵涉到了另外一场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