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太阳正伸着懒腰露出微微一角,峣玉却眼眸大睁,拖着空空的肚子和重重身子推门而出,门一开,却立即被映入眼帘的大片洁白之景所惊颤。
前夜竟下如此大的雪,自己却浑然不知,当然莫说是外头下雪了,迷糊的她甚至连枕边人何时起身离去都未有察觉。
果真是日日被人圈养着,生活太安逸舒心,连体内的骨头都变得松散偷懒了。
不过先不说那阴晴无常的秦岂对自己施了什么魔咒,这元临城的雪也下得太频繁些了吧,初雪尚未来得及消融,新雪又迫不及待而至,是要彻底将畏寒的她逼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幸而那绣着碎花的棉靴已在几日前上了脚,此刻踩在被雪铺地白厚的地面上也未觉冷,那“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令峣玉倏生出几分玩心,随手搓了一个雪球,掩唇低低坏笑几声,兴奋朝那屋檐上白烟萦绕的屋子跑去。
还未走到门前,便被里头隐隐传出的诱人香味重新勾起腹中饿意,又迫使自己抑止冲动,猫着腰踮起脚尖拉开门缝,而后悄摸钻入其中。
眼神四下搜寻,才瞧见路青正背对门坐在一个低矮的木凳上,峣玉忍住手中冰意,攥着那欲消的雪球,不怀好意朝其走去。
正欲伸出魔掌,却见路青有扭头的架势,立即又缩了回来。
路青显然被“神兵天降”的公子吓了一跳,不过那双眼睛却未来得及收敛情绪,眼眶处隐有红意,故而峣玉也为之一惊,而后焦急询问道:“谁欺负你了?快说,我替你报仇去——”
路青神情流露出些许慌乱,急着摇头道:“公子安心,奴婢无事,不过是坐在灶口处被烟熏了,不打紧的。”
峣玉又闪着狐疑的目光逼近路青,问道:“你当真未骗我?”
峣玉唯恐路青受欺不敢言,要知道自己虽上不了什么台面,但在主人跟前拍马溜须,煽风点火还是轻而易举的。
路青又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奴婢哪里有胆子欺瞒公子,而且此处上下又有谁敢欺负公子身旁之人?”
这几日下来,所有侍从婢女皆知二公子身旁这位寸步不离,却又笨手笨脚时刻挨训骂的小跟班,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这小喽啰每日恪守职责至每晚要在主人内屋中守夜,当真是身负重任,凄凄惨惨。日日往复,下人们自是不免生出几分同情,更莫说会再雪上加霜了。
峣玉却被路青一句话哄得心满意足,又立即跑到了热气氤氲的灶台前,疾说道:“好路青,我快要饿死了,就在锅前吃行不行?”
身后响起路青一声低笑,而后又听见其用惊奇的语气道:“咦?公子手心怎么尽往下淌水?”
峣玉躬着的后背立即一缩,而后由着路青用棉布将手掌擦地干干净净。
奸计落败,还几乎被狼狈拆穿,峣玉只好将心中失意化为吃饭的动力,直到没形象地连打几个饱嗝之后,才悻悻作罢,又遣路青去将阿镜唤来。
陈镜入了房屋一刻后,又拎着一个大大的双层食盒走出来,公子简直是莫名其妙,竟让他将这热腾腾的食点去送给林洵师傅。
怎么回事?他记得公子之前不是还当自己面说其坏话吗?
哎,果然公子心思如冬日天气般阴晴多变,非常人可琢磨明白……
陈镜离开后,峣玉领了路青回到自己的屋子。
路青立于吃饱喝足,正坐在椅上闭目养神的公子身边,唇角不由微微翘了一下,她亲手所做的糕点被送到那人眼前,也不知是否合其口味……
只可惜那人冰冷如厮,除去对二公子的言听计从之外,只有一人能使他额间那道长疤不那么骇人,甚至流露出稀见的一丝温和。
路青知道,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所以她已决意将那爱慕小心翼翼收好,怎知今早无意瞥见他雪中练剑,那轻盈如燕的身姿令她莫名一动,又忆起前日瞧见他与那东篱姑娘共处檐下,便不由一辛酸,怎知却被公子瞧了个正着,不过还好公子并不难糊弄,只三言两语便可。
而此刻寐着眼的峣玉则在思考着,阿镜将吃食送予林洵后,那林洵说不定转送给清冷高傲的东篱姑娘,如此温情脉脉,痴心不移,说不定那东篱姑娘会心有动容。她或许能为二人拉近一丝红线,让那东篱姑娘早日明白,情不我待,不复归来。
当然她如此拐弯抹角,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自从自己上次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便实在是心有余悸,不敢自讨无趣,出现在那姿色绝伦,浑身清傲,气质比自己好太多,并且喜欢着她的秦岂的东篱姑娘面前。
主仆二人正天南地北神游之际,忽有一小厮进来禀报,说有客人来访。
峣玉猛一回神,只觉意外之极,连忙命人请进,而后起身端直身子站着。
屋门一开,进来的竟是……秦夫人?其后还跟着多日未见的秦芳寻。
她之前离开的急匆,并未与秦府人作别,心中偶有惦念,秦岂更将自己管理甚严,不能随意外出,故此一见,不由有些激动和感慨。
不过却也不敢忘了礼数,立即上前躬身行礼道:“峣玉见过夫人和小姐,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那秦夫人穿着大方雍雅,朝峣玉温笑了一声,徐徐道:“是我二人冒昧唐突,惊扰了公子才是。”
峣玉挠头笑了一声,又邀其入座,路青立即奉上冒着热气的茶水,随后退了下去,将门掩住。
秦夫人端起茶碗浅抿一口,而芳寻则是笑盈盈地盯着自己看,仿佛自己脸上生了花似的。
峣玉想到芳寻第一次见自己时,便识出了她是女子,还送了一大堆女子衣裳给她,此刻只觉心中怪异,并发愁如何坦然面对,也不知她可将这秘密告知了秦夫人?
她自受秦岂之命,浑身上下衣饰发髻皆使男子所用,除眼前若有所思盯着自己的秦芳寻,并无其他人察觉,甚至连日日相处的阿镜和路青都未有疑,怎会被一眼看穿呢?
看来这芳寻妹妹果然心思异于常人的缜密啊……
偏巧秦岂今日不知到哪儿去了,自早起便未露面,而他的母亲和妹妹竟选在如此雪日动身而来,怕不会只同自己叙旧这般简单。
一杯茶水缓缓下肚,秦夫人终于肯打破沉寂,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冒昧请教公子?”
峣玉眼神闪了闪,语气平静道:“昔日在秦府多得夫人照顾,峣玉感激不尽,今日夫人有烦心事,自当认真聆听。”
秦夫人笑了一声,又不着痕打量了一眼身子已不似之前羸弱,面色光泽红润的峣玉,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徐徐道:“公子可是真心喜欢岂儿?”
峣玉未想到夫人会如此直接,心中忽一颤,而后在夫人和芳寻眼神的攻势下,磕磕巴巴说道:“没错,我……真心喜欢。”
峣玉说完,芳寻不由耸动肩膀大笑几声。
秦夫人微微一点头,而后又说出一句让峣玉惊至从椅上跌下,十足震惊却又欲哭无泪的话。
“那么,公子可愿穿上嫁服与岂儿……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