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朝统治山西,太行山上的一些地方,在中央政权直接统治的“邦畿千里”之内。上党地区距离商王朝,历代定都的地点如河南郑州、安阳。河北邢台、山西河津等地都不远,商代的时候,太行山上的潞安管辖的地方有黎国、微国、长子国、等诸侯小国,黎国是商汤封的靠近王畿的同性国,候爵。微国是殷纣王庶兄微子的封地,子爵,也是畿内国。商代的青铜器创造了中国历史上最为辉煌的青铜礼乐文明。这个时期的青铜器以酒器为主,有鼎、豆、壶、爵,等器具。历代的盗墓贼把这些地下的宝贝挖掘出来让它们重见天日,这些宝贝一一被各路商家收藏。平日轻易不让世人看到的,这每封五年的迎神赛会,大户人家都要拿出来一些不常示人的宝贝显摆。乡下的富户和城里的富户不一样。城里的大户人家给世人显摆的是吃住行,乡下的富户,更多时候是显示家藏。尤其是这五年才遇的赛社,这时候要拿出来,一来是祭祀神灵,二来呢,也是斗富耍大。
上土沃原家收藏了一件青铜器,是一件铜鼎。它通高二尺、口径尺六。圆口外折、下腹外鼓,直耳、柱足,饰弦纹一道。器内壁有铭文六行四十三字。据见过的,或是从原家嘴里传出来的,那上面的铭文是:
“惟三月初吉,而来适于妊氏,妊氏令而事保厥家,因付军且(祖)仆二家,而拜稽首曰:休朕皇君弗忘厥宝。臣对易(扬)用(作)宝罇。”
原家把这件宝贝放在一个紫檀底座上,由家丁抬往三嵕庙的时雨厅示人。同时抬过来的有:宋代黑陶壶、白玉黄花梨雕花鸟插瓶、唐越窑青瓷莲花盖罐、唐秘色八棱净水瓶、北宋仿耀州窑青瓷牡丹萱草纹瓶,还有当地的八义窑红绿彩早期几件瓷器。随着宝贝抬过去的还有红木古董格。原家在抬往庙里时也雇了拳脚师傅。拳脚师傅请的是江湖异人。原添仓坐着一顶敞篷马车,马车的坐垫上覆着狐皮毯子。原添仓身穿青缎马褂黑绸袍,翘着二郎腿,打远看过去,那裤子上打了裹腿,一双白洋袜子,黑缎面圆口布鞋,衬得白袜子非常惹眼。与原家能攀比得起的没有几家大户,一些小户不敢和原家比,只是悄无声息地要自己的兄弟或儿孙抬过去,就算是有几件宝贝,看上去也不是很抢眼。
有人来报说,上土沃原家来送宝贝了。
此时,正好庙里有一些小户送宝贝过来,盖运昌与人家打了照面,一时没有走到庙外迎接,这让原添仓很不高兴。原添仓迈着八字步走进庙里时,盖运昌赶忙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笑。原添仓不看他,很藐视地斜着身子绕过他的视线走近时雨厅左边一截断碑下。那碑立与大唐开元八年,上面写着篆字,内容取材于《山海经》,说的是羿射九日的故事。全碑共三十行,每行八十字;碑高八尺,宽三尺余;碑额高又三尺余,厚尺许,有巨龙盘绕。这碑上的字出自唐上党人“苗晋卿”。苗晋卿是唐玄宗、肃宗、代宗三代名臣,素以博学著称。碑上的字写于唐开元八年,苗晋卿中进士第,诏封修武县尉途经上党时写下的。碑上的上半部分还清晰完好,下半部分因经了年月已残缺难辨了。原添仓藏有这个碑最完整的拓片,这个拓片是他花了一个明成化年间的青花人物罐换来的。每年到九月十三药材会上,他都要走进这庙里看看这块残碑,每一次看到都会激动,激动中继而心也在隐隐作痛。这碑残得如此这般,原因有二:一说是过去拓碑的人出于区区蝇利之心,为了提高自己拓片的价值,每每拓完就用锤子敲几个字;一说是暴店镇的泼皮对慕名来此地看碑的人日渐反感,用镰刀把下面的字有意敲掉了。愚昧与狡诈,想起来真叫人切齿。不过原添仓此时的心痛也有几分欣喜,不仅为自己的拥有而自我陶醉,还有,真有那么一天这个碑废了,关于这块碑就只是成了一个愈使人追往的童话,那个童话恍然是一个精灵就会常伴他的左右了。
盖运昌站在原添仓的身后,端着码好的一袋水烟想递给原添仓。看着原添仓伸了双手在冰凉的石碑上轻轻抚摸,从上而下,从下而上,自左而右,自右而左地悉心感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竟然说了一句:“落荒于河蛙谷的残碑有的是,极尽普通,何苦这般虔敬!”
原添仓毫无表情地说:“野谷弃之的大都是一些捐助修建的功德碑,一些俗名俗姓也只配垒了茅厕。”
盖运昌听出这句话是一语双关。原家曾经放出话来,说盖运昌是什么东西生出来的,也敢称大!听话听音,锣鼓听声,考虑到是自己的大兄哥,又是这么个时期,这么样的地点说话,也就忍下了。不回话,不再想套近,自己吸了一口水烟,那呼噜声在原添仓的背后响了一下,两下。原添仓站起身看着石碑说话了:“大字难结密,小字常局促;真书患不放,草书苦无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万事无不然,可一大笑也”。
原添仓扭转身往时雨厅走,他看见他抬来的宝贝已经摆放在时雨厅正中间。这时雨厅墙上有些壁画,画的是二十四孝图。他转着看了一遍,看到厅门上站着一个双手抱了胳臂的汉子,原添仓想到了自己的外孙皮大和皮二,嘴角动了一下。盖运昌想着,他总算要说人话了。哪知道原添仓也只是动了一下嘴角上的肉,撩了一下袍子抬脚迈出了门槛。身后跟着的他雇来的武师有些看不惯旁边形意拳的人,故意甩开膀子,那拳心朝着门旁人中间部位顶过去。门旁的人没有防备,被顶得下咽一口唾沫,往后撅了一下屁股,手不自觉地伸展了推出去一掌。原添仓带来的武功师傅被他这一掌推得快走了几步,把前面的原添仓扛得面朝下趴下去。趴下去时,原添仓心里咯噔一下,眼一黑,知道自己的一条胳臂断了。正好是握管拿毛笔的右胳臂,眼前黑得如一池浓墨,墨锭徐徐,他的余生怕是再也急躁不得了。
盖运昌急忙上前扶原添仓,抬眼扫了一下形意拳的二师傅武铁凌,只见他眼里有两泡生泪噙着,人依旧是一个姿式。虽想不出是哪里受了伤害,但也知道是伤得不轻。装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急忙说:“时雨厅的门槛是高了些,我正想着这几天把它的门槛锯矮一些,想不到,伤了自己人,哪里磕了?快,快来扶大哥坐下。”
原添仓就像一枝用完了墨的狼毫,紧咬着牙关,闭口不言,只是盯着自己雇来的武功师傅。只见他两个嘴角抽成核桃状,漫漫的眼睛眯缝,嘴角裂开,倒抽一口气,左手一把抓了盖运昌的衣领,用了劲站起来。等站稳当了,脱开手,朝着武工师傅的脸一个巴掌掴过去,因为用的是猛劲,右手臂钻心疼了一下,咬着后牙关发出一个字“畜生!走!”
盖运昌想挽留怕也挽留不住。原添仓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有事在肚子里沤着,表面文诌诌的,一肚子龌龊,但也必须客气一下。看着原添仓说:“大哥来一趟暴店不容易,先到府上喝茶,到时我用轿子送您。”
原添仓黑着脸无话,他不想把丑丢到这暴店镇。
宝贝在时雨厅要展五天,也就是说赛戏一结束各自的宝贝就都拿回了自己的家中。送来的宝贝,到时有什么不妥或损失要由大会主办负责。东西是送来了,人怎么送来的还应该怎么走回去,原添仓不会因为胳膊断了就这样被抬到一领轿子里抬回去。况且他自从有了新式的马车,他就不坐轿子了,丢人败兴也要丢到自己的家。人坚持着迈了八字步走出庙外,上了马车,车夫喊了一声“得!”马提起前蹄来回挪动着热了热静下来的身子,走上了暴店官道。暴店街上的人声盖过原添仓的头顶,这样的热闹,愈发让他的心情坏下去。有一片泡桐树的叶子落下来,打到他走过时的头上,他用左手捏住那一片叶子,反转着看,他看到自己的手像鸡爪一样,颜色蜡黄,充满着病态。长而细的指杆,显得有气无力,他像触到了什么害怕的东西一样松开手,那片泡桐叶子落下去,落到了青石官道上。他看到车轮走过青石铺就的官道,车轮的吱哇声就像开石人修路一样,突然让他从中找到了一道精神铺就的坚固石头路面。他发誓,暴店镇的历史要从他活着时改写。
前面有一群乞丐,看到原添仓的马车走过来,一群人走上去拱手喊了声:“原老爷高寿!”
那声音嘶哑而又嘹亮,如平地荡起的一串干雷,把周围的市声压了下去。车夫急忙拽住了缰绳。这一群乞丐的突然出现,让疼痛中的原添仓分辨不清楚是真实还是虚幻,他觉得听上去那一声喊叫有些模糊,让他有一丝说不清楚的张惶。等看清了对面的人群是面对他拱手问候时,他一下兴奋了。快速要随从把自己身上的钱全部送给这些人,乞丐得了钱,主动让开一条道,马车走过去时,身后又响了一声:“原老爷高寿!”
这两声喊叫把原添仓叫得心情好了许多,想也没有多想这一群乞丐为何要无端在他走过的路上喊这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