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而入,入目是一面约五尺高的影壁,正中的腾龙浮雕很是传神。两边收拢,各有一副刻字,内容皆是一些家族荫蔽子弟的话语。此外两边各是一株扭捏着身姿的矮松,在青灰砖前更显苍翠,却又觉得它有些矫揉造作。
这个时辰已经点了灯,将未暗尽的天色压下了几度。
橘黄色的光似乎颇有暖意,加上檐上挂着的大红灯笼,散出幽幽的血色光芒。
白家主在前头带路,半丈之后是刁于琦和姬疏妄并肩而行。余晏明落后半步,不想加入他们的谈话。
安晴、安逸与刁于琦的贴身侍卫齐卓则落在三步之后,默默无言。
刁于琦:“少主,珉谦之事本殿定会查清。若少主知道些什么,请如实告知。”
姬疏妄看了一眼前面显然在偷听的白家主,转眸道:“他因救我出事,我会对他负责,你无需废心。”
刁于琦有瞬间的难以置信,印象中那个在他面前总是阴着一张脸,不爱说话,在外人面前却嚣张跋扈的皇弟,似乎并不是他所认为的那样。
但是,谁清楚姬疏妄是不是在说谎?
“实不相瞒,本殿听说那时候少主是一个人进去的。”说着,刁于琦有意无意看了余晏明一眼。
姬疏妄心中觉得好笑,刁于琦着实不会找人怀疑。随即,姬疏妄淡淡一笑,道:“若不是余先生,你或许连我都见不到了。所以本少主还是希望殿下能够用平常心待余先生。”
这么明显的维护让刁于琦不由多看了余晏明一眼,不清楚这人到底有什么样的难耐,足以让姬疏妄说出这般话。
而回归刁于清这件事,早在洪岭回来的那一日,赵忌就将有的没的都告诉他了。赵忌的观念很明确,自家殿下没有回来绝对和姬疏妄有关,而且很有可能,自家殿下就是被姬疏妄害死的。
刁于琦看得出他的心思,他确实也怀疑姬疏妄。但是转过头来,白家历练,金家家主出事,洪岭隐匿的大阵……这一切加上临行前父皇给的警示,刁于琦其实也有另一个较为准确的猜测。
所以他反而可以敲定姬疏妄八成和这事没关系。至于另外那两成,着实是因为姬疏妄现身得太过于偶然:巧合地出现在白岩郡,巧合地被刁于清查出行踪,巧合地参与了这件事。
做出假设,如果这些都是姬疏妄的有意为之,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借刀杀人?借他皇家这把刀杀什么人?
说到底,刁于琦是不想和姬疏妄闹僵的,甚至抱了一丝合作的心思。
毕竟,就白家,可做不出那般瞒天过海的事!
只是为了迷惑暗处的人,他还是得如是和姬疏妄来一遭。
不过姬疏妄今日的态度还真的是……
对姬疏妄来说,刁于琦算是她很久以前的朋友。她清楚刁于琦的性子却没有到将人摸透的地步,这样也就不可能知道刁于琦如今的想法。
不过,若说刁于琦和刁于清没啥情意却要清查刁于清的事是因为责任的话,就刁于清是因帮她挡刀而死这件事便也注定了姬疏妄不会不管刁于清。
也就是所,从刁于清动作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姬疏妄如今的“责任”。
鬼知道那时候刁于清为什么要那么做!
姬疏妄心中不悦,却也计算着该如何好好“报答”刁于清。单是把他的尸体带回皇家入皇陵应该是不够的,她或许还要做多点,比如保护好刁于清的母妃或是其他他在意的人什么的——啊!刁于清为什么要扑上来挡刀啊?!
引刁于清入局不过是为了扯入皇家的势力,最不想让刁于清死的,她算一个!
本来好好的看着鱼蚌相争却莫名沾了一身腥,还要偿还欠给刁于清的债,姬疏妄自己也不好受!
那为什么不把刁于清的尸体交给刁于琦?
将刁于清的尸体交出去就能洗脱她的嫌疑了吗?不能。
既然不能,那交不交已经没有意义。如此,还不如找个更好的时机,还是要那种不仅洗脱她的嫌疑还让人挑不出她任何错处的机会。
果然,人情皆麻烦!
刁于琦的思索和姬疏妄的苦恼,一下子也就没有听到任何说话声。
白家主终究是感觉自己听到的内容太过于硬核,而气氛似乎一下子僵住了。为了大义,他还是站了出来,出声道:“殿下,少主,这边请,再几步便是小厅,众位可用些茶点。府中也已备好简餐,再晚些便可开席。”
姬疏妄应得很快:“家主费心了。”
再之后,一路缄默,直到白家主亲手为姬疏妄倒了茶,递到了姬疏妄面前,伸手做请,“少主,请!”
“家主客气。”姬疏妄微微笑着,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般,道,“我来白岩郡也就几日,却听了不少关乎家主与夫人之事。不瞒家主,家父、家母便也如家主与夫人一般,也难怪我今日见着家主便觉着面善。”
在外人面前就端着一副有礼稳重的模样,果然很姬疏妄。
而刚刚被针锋相对的刁于琦哪能看不出这明显的差别,多看了白家主一眼后,拿过白家主递到面前的杯,默默饮下茶水。
余晏明就当啥事没有,安安静静地坐着,来了茶就饮一口,也不多食,然后便继续安安静静地看着事态进展。简直就是一个活的背景板。
白家主笑呵呵,有一种温和长辈之感,道:“贱内最近身子不适,有失远迎之处,还请少主见谅。”
姬疏妄:“不会,是我唐突了才是。”
正当相得无间之时,却见一人忽然闯了进来,冒冒失失跑到几人面前。
绣着红艳牡丹的暖黄色半袖配上乳白色的广绣内衫,一袭鹅黄留仙裙。看着是大家闺秀不会错,只不过那张脸却又多了一份英气,尤其是那对眉,有些男子剑眉星目之感。
未施粉黛,半红的唇恰到好处,微抬的下巴则彰显着她该有的那份骄傲。
因急匆匆跑来,她的耳坠和步摇尚在摇晃,发丝也有些凌乱。她也不管什么,直接伸手就指着姬疏妄,用一种几近刻薄的语气问道:“你就是那姬家人?”
真是无礼呢!但现在是温和有礼的人设,不能崩!
姬疏妄挑眉,兴趣盎然,先着众人一步,开了口:“是,白小姐有何疑问?”
“哼,”那女子很是不在意地哼了一声,然后做傲慢状地双手叉腰,很是了不起的样子,倨傲道,“本小姐当你是有何三头六臂,看来姬家人也不过如此!”
“衾茶!”白家主厉声一呵,抬手是要示意两边上来将人押下去。
姬疏妄伸手搭在白家主肩上,就是这么一个轻轻的动作便使白家主僵了身子。那手上蕴含的力道,让他动弹不得,好似被人掐中了命脉。他就要举起的手也不由放下,举止在旁人眼里分外的别扭。
姬疏妄还是之前的微笑,伸手一拂,好像刚刚就是拂去白家主肩上的灰尘一般。
姬疏妄:“白小姐觉得不是的话,那我可否问问,在小姐看来,姬家人当是什么样子的?”
白衾茶:“姬家人?自然是强大得可上天入地,绝不是你这样的,看起来还没有我厉害!”
这明贬暗捧的手法,连姬疏妄都差些被她逗笑了,冷笑的那种。
“上天入地?”姬疏妄温和淡笑,“这次回去我必会请教族中长辈,定不负白小姐期望。”
白衾茶似乎一下子寻不到什么可以说的,就像个任性的小孩,以为自己很厉害然后四处夸耀,却发现被夸耀的人根本对此事无关痛痒,然后便觉得有些微微的羞恼。所以,白衾茶哼了一声扭头就跑,就像最初来的时候一样冒冒失失的。
其实也该如此,毕竟她该落幕了。
姬疏妄一笑,笑声悦耳,却又让白家主心上一颤,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他哪能真的说出什么东西来,只能道:“小女实在是被我宠坏了,衾茶她自幼顽劣,还请少主见谅,我回头必好好教导她。”
姬疏妄微笑着摇摇头,一下子让在场的各位都不明白姬疏妄是何心思。
白家主汗涔涔,又道:“如今也到了开席之时,两位可要移步过去用些?”
姬疏妄微笑道:“麻烦了。”
层层叠叠的屋檐至深之处,恍若树立了层层围墙的心。
白衾茶乖巧地伏在貌美女子的膝头,甜甜地叫着“母亲”。
白夫人,季蓝,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然后为她剥着灵果吃,“前厅如何了?”
白衾茶:“听着去用膳了,母亲不过去吗?”
白夫人伸手点了下白衾茶的额头,道:“那姬家人是家中的贵客,近日母亲身子不适,可不能去讨了嫌。”
“哼,那姬家少主看着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也就是长得太好看了些,不过那刚来的太子倒是对她挺客气的,明明我远看着他们有争执的。嗯……我也看不太明白。对了!母亲,你叫我说的那几句我也都说了,那姬少主也没气的——嗯,母亲……其实我觉得这人还挺不错的,我能和她交朋友吗?”
女子没有一丝逻辑性的话语好似撒娇,或许她自己都弄不明白对于姬疏妄是个什么态度吧!
白夫人伸手摸了摸自家宝贝女儿的脑袋,看着远方,眼眸微微暗沉,道:“我的小妙嫣,姬家人可不是眼见着的那么简单。听母亲的,这人心机深沉,你尽量闭着她些。若是她寻你言语,你便如今日这般嬉闹过去,断不可与她多言。”
白衾茶还是有一分疑惑,随即点点头,有些闷闷地应了一声“好吧”。
静了片刻后,白衾茶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母亲,你说二殿下是去哪了呢?他怎么还没回来呀!我还能成为二皇子妃吗?白衾华那个贱人都回来了……她肯定会想方设法勾引二殿下的。我哪有她的狐媚之术啊!若是……”
白衾茶一阵委屈,白夫人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面上尽是温柔慈爱,眸中却有着森然杀意。
白夫人:“你若真的喜欢那刁于清,母亲定然会让他成为你的。”
白衾茶好像根本看不出季蓝有什么不对,开心地抱住她,软软地说着:“谢谢母亲,母亲对我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