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这场婚礼正式开始了。红色新漆涂刷过的大门为喜庆添了厚重的一笔,旁边的民间乐队养精蓄锐了一晚上,浑身的技艺终于得以释放。几个吹唢呐的腮帮时鼓时瘪的,弹电子琴的伙计手速快的只剩下残影,敲牛皮鼓的伙计已经人鼓合一了,还有一些钹锣类乐器的声音也掺和了进来,不知道他们演奏的曲目是什么,水准如何也没人听出个花来,但是他们脸上陶醉的表情感染者每一个路过的人,让每个人觉得他们都是大音乐家,大艺术家。他们身上的短袖早就被汗水浸透,紧紧的吸附在脊背上。密密麻麻的汗珠逐渐爬到脸上,沉闷的竽声随着院中阵阵炊烟飘向空中。院子里头热闹极了,临时搭建彩色塑料大棚底下坐席的人凑了整整六桌,他们大多是市里有威望中老年人,从小看着新郎长大的,绘声绘色的讲述新郎上学时的囧事,若是口渴了就端起桌子上的水咕咕一通,话题顺势转移到杯中的茶叶中,以突显自己的渊博知识,这可苦了帮忙的伙计来回的端茶倒水,娘家人文质彬彬的坐在堂屋里头,不时传来咯咯的笑声。
按照当地一种古老的习俗,要往新郎的母亲脸上抹点土灰,图个吉利;一般都是街坊邻居来凑热闹,王大娘的心里头那是高兴又期待,还担心自己放不开。以前看着别人家的儿子结婚,自己的心里头别提有多羡慕了,当时自己也去凑了热闹。趁大伙不注意的时候王大娘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儿子他爸去世的早,自己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孩子拉扯大,如今也成家了,也可算熬到头了。今天是儿子大喜的日子,抹点图个喜气,多抹点,多抹点,图个吉利。过了半个小时,酒菜饮料都上齐了,大棚底下的人开始动筷子,互相劝酒劝菜,吃酒席。时间过的可真快,转眼到了第二排席,大棚底下的人明显少了许多,娘家人都进屋了,除了几个有共同语言的烟鬼劳力。一般第二排席就是专门招待帮忙的人,主人家一般都不怠慢,也好,都是自己人。这不,王大娘匆忙的擦手进了后厨,去找办席的主事。“老朱,还在切牛肉呢,应该够了;赶紧来吃饭,都在等你呢。”老朱迟疑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菜刀,把手上的油在围裙上揩了几下,起身匀出了一大盘牛肉放在橱柜里,接着走向大圆桌。酒过三巡,张大爷笑眯眯的夹起一块牛肉,忍不住夸赞起来:“你看,这牛肉多好,筋道,柴,耐嚼,全市就数你家牛肉最好,嘿嘿。”同桌的人都点头附和着,又差点笑了出来,王大娘摆摆手,笑着说:“市里就两家做牛肉的,一个是老朱,一个是老高,哪里有第三家。”张大爷也笑了:“嗨,这个我知道,用不着提醒我。老高家的牛肉还是主要对外买卖,出口的。咱们老朱的牛肉是自己吃的,肯定讲究。”老朱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哪里啊,还不是你们对我的生意扶持,以后,咱们那,就多选好的,上乘的肥牛,给它宰了,做最好的牛肉。”到时候一定去支持,众人附和道。王大娘顿了顿,问老朱:“听说你家既成今年考上大学了?什么时候升学宴也得好好搞一下,到时候大伙都去凑凑热闹。”“嗯,既成还行,也算还不错,也算没辜负我卖那么多年的牛肉供他上学。升学宴啥时候都行,都是小意思这。”老朱的话里透着骄傲和自豪。张大爷笑眯眯的说:“这就不用你低调了,你们家族近几年大学生出了不少,你也会赚钱,有本事,卖个牛肉卖出名堂来了,街坊的邻居往这跑,批发的也从你这拿货,就买你的牛肉,都喜欢。你看,房子也有了,娃也上学上出名堂了。”“哈哈哈,没有没有,必须得感谢大家的支持,这么多年我也不敢造假,都是良心呐,来,咱们干了。”老朱说着说着便一口闷了一盅酒。众人也礼貌地回酒,没有推脱。
酒足饭饱后,人也散的差不多了,这时门口闪出来了两个叫要饭的,一个瞎子,一个聋子,一个手里拿着快板,另一个手里拿着一串鞭炮。那个瞎子拄着被磨得油黑发亮的拐杖,这都夏天了,身上穿的还是破烂的像油胥子一样的大褂,头发一撮一撮,黏在一起,脸上布满污垢,脏兮兮的,聋子身上简单的披了一层牛仔布,趿拉着变形的拖鞋。他们俩站在门口,一起配合,瞎子手里的快板节奏愈发轻快,两人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很容易把人脑海里关于悲伤的联想给勾出来。
过了两三分钟,聋子不知从哪捡来的烟屁股,点了手中的鞭炮,把人们从臆想中拉回现实,两人面带微笑的站在门口和吹喇叭的搭话。王大娘嘿嘿一笑说你们慢慢吃啊。然后起身快步走入后厨,将老朱预先匀出的一大盘牛肉倒在了塑料袋子里,又塞了几个白白的大馒头,分量很足。王大娘笑嘻嘻着走到两个叫花子面前,两眼闪烁着怜悯,将手中的塑料袋的递给了他们,寒暄了几句后,又掏了两包烟塞进聋子手里,聋子有些受宠若惊,瞎子似乎察觉到什么,只是四处张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大概从来没遇到这么大方善良的人,不断地点头感谢。说人有高底贵贱之分的理论在这一刻被瓦解了,微小的关怀通过这塑料袋子传递给他们。这更是一种等价交换,他们俩的短暂精彩演出换来了食物。那两个叫花子这辈子估计都没有没遇到那么大方善良的人。看着他们相互扶持消失在屋角,王大娘只觉得心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无法言语。王大娘刚坐回桌子,老朱开了腔:“王大娘心真好,现在谁还会关心那群人,就是一群臭要饭的,不知道努力,就光会乞讨。”说着众人笑了起来,王大娘白了一眼老朱,说:“我还不知道你,后厨里头那盘牛肉都给留好了,你办席一直都是这样,也快算是不成文的规矩,他们最该感谢其实的人是你。”“哈哈,别说了,还是你人好,心软,这杯我敬你。”不久,院子里的气氛逐渐冷淡起来。老朱又嘬了几口酒,直至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