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白天约好的那样,三人对萧江说了晚归,出府才见到站在门外等候多时的余恒风。
“你怎么站在这儿,叫人好找。”萧子真笑着说他。
他先朝诸宁安看了眼,回头与萧子真走在前面。
诸宁安只觉得心中甜丝丝,同甄子华在后面跟着。
华灯初上,街上张灯结彩、莺歌燕舞好一片繁华热闹之象。
诸宁安没想到人有这么多,惊叹:“好热闹。”再见人群似乎都在临河的这条街拥着,“咦”了声问:“为何他们不往那边去?”
别看萧子真平时吊儿郎当,但是解释民俗什么的还真没人比得上,他听见回头道:“这叫走月。”
“走月?”
“对,中秋之夜特色的赏月活动,人们身着华服,或结伴游街,或泛舟游河,或登楼望月,以示中秋团圆的美好意愿。”
诸宁安好奇再问:“那为何路线像是规划好了似的。”
“你有所不知,这遂城内有三座桥,都是围河而建,历来赏月走三桥是习俗。”
“原来如此。”
诸宁安好奇张望,与行人摩肩接踵的朝前走,不到一刻钟,远远见到了第一座桥。
桥上两旁彩灯高竖,三两人群结伴同行。
隔岸有叫卖吃食的,有灯内燃烛,还有那身穿彩色衣裙的姑娘,手拿蔬菜或白葱缓缓而行。
真是奇了。
“这些姑娘为何要手拿葱菜?”
“当地有句俗语‘偷着葱,嫁好郎;偷着菜,嫁好婿’,遇到姑娘抱葱抱菜,叫偷月亮菜,这是姑娘们希望遇到一个如意郎君。”
他三言两语解释的头头是道,诸宁安不禁夸赞:“你还真是深藏不漏。”
“那是,哥哥我可是满腹经纶。”说着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诸宁安掩唇而笑,忽要上桥,见其一侧张灯结彩的花灯前围满了人,再看原来是丝绢制成精巧美丽的花灯之下写着灯谜,男男女女围着猜谜。
她灵机一动:“那我考考你,看你究竟是满腹经纶还是胸无点墨?”
“考什么?”
诸宁安朝那灯谜处一指,萧子真一瞧笑道:“有何不敢?”
四人一拍即合朝那儿挪去,甄子华交了几文银钱,听摊主说道:
“今日热闹,凡是猜中10题,皆有意外之喜。祝诸位赢个好彩头。”
点头转身,诸宁安早就迫不及待跑到正中去,随手拉下一灯,对子真喊:“婚礼次日是中秋,打一成语。”
“大喜过望。”
“听其声,出乎意料,观其貌,并非偶然,打一字。”
“奇。”
两题都很顺利,诸宁安又道:“堂前池边两残花,打一节气。”
“小满。”
三题答的干脆利落,不曾想萧子真还真有些墨水。
原本四人相伴,样貌又个个不凡,不一会引得周围的男男女女停下来围观,人群中叫好声一片。
“孟光设席,打一历史桥段。”
“鸿门宴。”
……
很快甄子华挪到诸宁安身侧,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咦,竟然还有这规定。”
诸宁安一听,仰头对子真和余恒风喊:“摊主说凡是猜中10题,有意外之喜。咱们猜中了几个?”
玩的高兴,一问竟都不记得。
“5个!”
“不对,8个。”
身边看热闹的男男女女提醒起他们来。
最后还是摊主喊了声:“8个,还剩2个,诸位少爷还真是好才华,今晚可还没有一人答对10个。”
众人一听来了兴致,在一旁哄闹。
匆匆又说一个,萧子真皆对上了。
得意之时,摊主道:“第10个,我来出。玉兔观潮,打一诗歌。”
话毕,萧子真怔住,他什么都行,唯独诗歌。
面上尴尬,心道,栽到第10个上,放弃太可惜,只是真不知了,片刻不应。
“再给十个数,若是答不出,前面的可就不做数了。”摊主道。
诸宁安细细回想,总觉得玉兔观潮十分熟悉,可就是话到嘴边想不出。
凡是医药甄子华皆是能答,可诗歌,她摇摇头,再看五步远的余恒风,从头到尾都没参与的样子,想他也是不知,一时诸宁安心里焦急万分。
不知何时开始,原本是为难萧子真,转眼却成众人齐心协力的戏游。
“五”
“四”
……
身边看热闹的倒数着,诸宁安忽然想起这是苏轼的诗!
“二”
……
“苏轼的《八月十五日看潮》!”
“定知玉兔十分圆,已作霜风九月寒。寄语重门休上钥,夜潮留向月中看。”
两道声音同时而出。
诸宁安蓦然回望,四目相对。
余恒风一身玄衣立于灯火之中,五官深邃映衬于红光之下,他低声浅吟着诗句,衣襟摆动缓缓而来。
心脏骤然被收紧,微微颤动,却又泛起陌生。
这样的余恒风令她陌生。
陌生的是,他不再是以往印象中扯鼓夺旗,骁勇善战的样子,而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如贵公子般的余恒风。
“恭喜四位,可移至桥那侧的望月楼,等待意外之喜。”
视线仿佛错不开。
“走吧。”他走近,握住她的腕子,移上桥头。
被握的掌心出了汗,诸宁安面颊潮热,心悸颤动。
肩上突然重重的压下一条手臂来,耳边传出一声叹息:“看来真正深藏不漏的是余恒风啊。”
萧子真星眉朗目的脸突然凑近,吓了诸宁安一跳,猛的移开:“你,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你在偷想什么,脸怎么这么红?”
偷瞄身前的人正回头看来,诸宁安抽回手掩住自己红彤彤的脸颊,支支吾吾:“你突然凑过来,周围人多,我,我热。”
别开眼去,萧子真随她视线一探究竟,一个彩裙姑娘婀娜走了过去。
“喔。你小子春心萌动,还骗我是热,原来是看姑娘看的。”
诸宁安嗔他,忙快走几步,回眸却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漆黑的天幕下,一座灯火通透的五层高塔楼立在桥下。
五重檐四层亭阁,六面出檐三翘转角如意斗拱。
楼身背靠拱桥,桥下潺潺流淌着河水,月影静静投身在水面。
抬头望月,低头观影。
望月楼三个字,实在妙不可言。
惊叹中走进一楼的月牙供门,顺着阶梯直上五楼。
地方不大,摆着五个空桌,挑了个对着月亮的窗户坐下。
“四位爷等着那戌时六刻的钟声,钟声一响便有惊喜。”
“现在什么时辰?”萧子真问向引他们上来的小哥。
“戊时四刻。”
说罢小哥下去了,片刻又端上了毛豆瓜子:“四位爷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先尝尝这小食,或者还要点些别的什么。”
说话人年纪不大,笑的奉承,诸宁安明白,这是拉客。
只是出来吃得饱,正要让把东西拿走,对面的余恒风却递给上两银子,让他放下。
顿时小哥眉开眼笑,又倒上了茶:“各位爷先吃着,有事儿喊小的。”
“怎么还留下了?”萧子真皱眉。
余恒风端起茶杯喝了口,淡淡道:“他年纪不大,手指缺了一块,掌柜在一旁盯着,也许是生活不易。”
那小哥个头不高步伐利索,右侧垂下贴着裤缝的手,无名指竟缺了一角,朝楼梯角站着微胖正皱眉的女人而去,又恭敬递上银子,那女人见诸宁安看过来,还笑了笑。
诸宁安自小孤独,却从未尝过生活的艰辛,忽然有些同情。
“宁安,好好赏月,难得来一次。”
甄子华一声提醒,忙移开视线,再次透着窗子看那一轮明月。
明月当头照,河水桥下吟,不知何时休,忽听归家音。
不知为何心中冒出这四句,也许是明月让她频频想起父亲,祖父,弟弟,襄婆婆,还有从未见过的娘亲。
“有娘,是一种什么感觉?”
忽然问出了声。
桌上三人瞬时一愣,靠窗的诸宁安神情缥缈略带茫然。
“饿了,娘给你做饭,犯错,娘狠狠罚你,伤了心,娘会抱住你,你被人欺,娘会护着你。”萧子真也看着窗外的月语气怀念。
“那,被娘抱着是什么感觉?”
诸宁安扭头茫然再问。
“和家人抱你是一样的……”子华伸手揽住她的肩,侧头眸光如水。
靠上肩头:“子华哥,我想娘,可是关于她的记忆一点也没有,我还能想些什么?”
“你,没见过你娘?”萧子真诧异出了声,却看诸宁安杏眼泛水垂眸默然,支吾又道:“你这么一提,我也想她。”
诸宁安揉揉眼睛:“你想你娘,这不就在遂城,为何不回家见她?”
“爹娘都去世了,我哪里还有家,所幸他们虽是病逝,走得却很安详。”话说的平静,显然心中释然,想起什么又转头问余恒风:“你呢,你也是遂城人,不回家看看。”
余恒风默然站起,走到窗边停下。
“我是孤儿。”
那俊朗的脸微微侧过半边,看不见神情,又补了句:
“七岁时,全族被害,仅剩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