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了水,洗了锅,又洗了衣服,艾灸,熬药,做饭,洗碗。
再躺到床上,诸宁安从来没感到浑身这么累过。
嫣娘已经尽量在照顾她,可是毕竟是个孕妇,她怎么好意思不多帮。
窗外完全暗了下来,昨天这个时候洗完碗进屋,他已睡下。
她忍不住想,昨夜,他是不是也这样累?可再一想他做的,摇摇头,她哪里比得上他。
娇小的身躯在床上翻来覆去,昨日还担心两个人怎么睡,现在房间仅剩她一人,四周空空荡荡的。
也许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危机都平静下去,诸宁安闭起眼,不断地回想起在遂城的那些事来。
她被耶律齐勒住脖子的那一刹,胸肺胀满的令人煎熬的窒息感与绝望感,眼前阵阵发黑仿佛看到死亡的临近。
当听见余恒风的声音、寸步不离的脚步,对上他凌厉的眸子,那时竟奇异般的被安抚。
从险境中逃脱他镇定的让她先走,见她未跟上来低头轻缓的为她包扎,纵容她趴在肩上睡整整一夜,看出她的胃口不佳又为她做饭,担心她的伤,顾及她的习惯。
诸宁安的心漏跳了一下,仿佛什么被触动,从来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对一个人好,不对她说,只默默的做。
如果不是嫣娘,如果不是她细细的回想,是不是就发现不了,发现不了冷漠外表下心细如发的温柔。
此时他是不是在山里,会不会有危险?
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去打猎的事?
……
诸宁安越想越远,越想越无法入睡,她抱头烦躁的挣扎,收手却打到一旁叠好的被子上,灵机一动,像余恒风昨天那样摞起来,躺了上去,感觉身体被柔软包裹起来,似乎心里没那么乱了。
这一晚,她睡得很甜。所以,也起得很早。
夏天衣服容易干,一早换回男装,吃完饭。给嫣娘诊脉,又摸了摸嫣娘的肚子。
只两天时间,胎位正了不少。
诸宁安安慰的笑,嘱咐嫣娘若她走了,方子再喝两周就可以停,临盆前一个月找稳婆来看,如果稳婆说胎位不正,就用她的法子,艾灸脚上的小拇指的至**。
中午,诸宁安开始心不在焉,她频频看向门外,没人回来。
下午,诸宁安坐在院子里等,她频频看向门外,还是没人回来。
傍晚,天似乎黑的特别早,到吃饭时候了,再频频看向门外,依然没人回来。
她心绪不宁,饭也没吃几口,连嫣娘都看出来了,劝她别担心,打猎晚个一两日也是有的。
诸宁安也知道,但是看着黑压压不大正常的天,心又开始慌,她只点点头,早早回了屋。
今夜,似乎特别漫长,躺在床上又胡思乱想。
屋外是荒郊原野,没有任何熟悉的人,更不是棣棠谷或者诸府。
诸宁安越来越慌,除了一气之下入遂城,哪里一个人在外面呆过这么久,跟他走的都是小路,根本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儿,离晋阳还有多远?
会不会他故意扔她在这儿了?
不,他不会的。
那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不然为什么这时候还不回来?
他怎么不回来?
夜空黑的不像话,连颗星星都没有,窗外闪过几道光,滚滚雷声瓢泼大雨毫无预兆的就下下来。
诸宁安震惊,忙跑到窗口去看,哗哗的雨沿着屋檐瞬间连成了线,霹雳声响彻整个天际。
身子一僵,猛地所缩了缩肩膀,赶紧上床,把被子裹的紧紧的。
诸宁安最怕雷,似乎一生下来就怕,连她都不知道为什么,祖父曾说也许她是雷雨夜生下来的。
如果是平时,雷声不大,都是忍一忍,或者专心做点别的什么就过去了。
可是这荒郊野外什么也没有,连烛台也不在身边。
只能僵直的躺在床上,窗外的闪电一闪一闪,屋里面放的杂物随着闪电一黑一白,墙上映出的黑影一动一动,还有不绝于耳的雷声,仿佛没有停下的时候。
诸宁安不敢再看,闭上眼,雷声更大了就在耳边,闭眼也感觉到外面一闪一闪的光,浑身紧绷着越来越怕,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哗哗的雨声,还有……仿佛谁在挪动木头的吱呀声。
她吓的瑟瑟发抖,都快哭了,接着听见似乎谁的脚步声一下一下。
诸宁安默默的一再告诉自己,这是幻觉,没有人,只要不睁眼,再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可察觉到脸上滴了几滴冰凉的水,她终于意识到,刚刚听到的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东西!
睁眼,一个高大的黑影恐惧立在眼前。
“啊”她大叫一声,把头缩进被子里。
“宁安,是我,是我,余恒风。”
余恒风,是大哥?
猛地撩起被子,借着闪电看清眼前站着的,浑身湿漉漉的人,正是余恒风。
她忍不住哇的一下哭了,飞扑到余恒风怀里。
“你……怎么才回来呀……”
被她抱住腰,余恒风呆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他不大习惯和陌生人接触,可是诸宁安瑟瑟发抖扑过来,仿佛他们真的是相依为命的兄弟。
终于意识到,也许是真的拿她当做兄弟了。看她毫无撒手的意思,叹了口气,慢慢推开她:
“宁安,我身上正湿着。”
哭够了这才反应过来,她胸前的衣服已被印的小湿,用手抹了抹,衣服料子原本就厚,加上里面还有小衣,也不觉得凉。
一抽一抽的恢复神志,不自然的拉过被子,屋里有了人了,也不再用被子蒙头,露出个脸。
余恒风背过身去,脱下湿漉漉的衣服。
窗外闪电又一闪而过。
余恒风肌理宽阔的脊背、细窄挺直的腰身,麦色的皮肤滚着满背的晶莹水珠,水珠一点一点的往中间深凹壮直的腰窝里钻,屋里一黑,又一声惊雷。
猛地闭上眼,诸宁安攥紧了手里的被子,黑暗里还浮现,闭眼前的一幕,脸一红,忽然觉得他在,虽还是怕,但却没那么怕了。
脱了上衣,余恒风忽然又跑了出去,再回来,见诸宁安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是怕黑么?”他问。
盯着他摇头,一个雷声之后,她皱眉紧闭眼。
还没来得及想问,却见诸宁安苍白着小脸,小声哀求:“大哥,今晚你……能不能睡到我旁边。”
英气的眉头轻蹙着,杏眼睁的大大只剩下可怜,她的睫毛沾了水,莹莹闪闪的样子。
余恒风点点头,躺在外侧,拍了拍里侧空了的位置,算是答应了。
放心的躺了下去,才发现他竟是光着膀子背对她,她不敢再看,转过身紧闭眼,翻来覆去暗示自己没事了,有大哥陪着。
她默默数数,雷声一来,又要重来,可能是受惊太过,心情在烦躁与恐惧之间来来去去。
睡不着,完全睡不着。
她扭动着面朝里侧,忽然脖颈与肩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托起,往身后扯,身子猛然被掉了个个,头撞进一片坚实火热的胸膛。
诧异去看,不知什么时候,余恒风把上衣穿上了,额头正靠着他的肩窝,他的双手帮她捂住耳朵,薄唇开合说了两个字:
“睡吧。”
雨下了一整夜,清晨还泛着泥土的清香。
余恒风动了动微微泛麻的手臂,手臂一沉,侧脸去看,诸宁安呼吸均匀还睡着,睫毛长长的卷着,肌肤白丽透亮,面色已是好了很多。
轻缓的把她放在一边,立身坐起,揉了揉有些发沉的头。
“你醒了?”
扭头去看,诸宁安已撑起半个身子,半睡半醒的问他:
“起来吧,咱们该走了。”
前一刻还有睡意,下一刻清醒许多,诸宁安没说什么起身整理好床铺,余恒风带上佩剑,扭头看看她把枕下的三四个瓷瓶握在手里。
“你,没用?”
“是你放的?”
见余恒风点头,她忽而一笑把瓷瓶放进怀里,说:“走吧。”
一同出了屋,不料嫣娘已做好饭菜等着了,一番挽留,余恒风仿佛下了决心,坚决要走。
说走就走。
出了院子,余恒分走在前面。
又是一条僻静无人的小路,刚下了雨的路泥泞又难走,诸宁安步伐太小,慢慢赶不上,于是气喘吁吁只好小跑跟着。
直到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远。
“大哥。”她急切地喊:“余恒风!等等我。”
余恒风似没听到,许久也没有回头,忽然发觉人没跟上,这才忙扭头找人。
却见诸宁安远远的摔倒在地上正爬起身来,赶忙跑过去扶起人。
他浑身冷冽眉头紧皱,帮她抹去脸上的淤泥。
诸宁安幽幽地盯着他问:
“你有心事?”
看他的那双杏眼中澄亮无杂,神色一变,停了片刻,缓缓点头。
余恒风确实有事。
昨日与大山进山打猎,运气好猎到只熊,因为要再跑县城卖猎物换钱,所以昨日才回晚了。
到县城,原本也没什么。
只是一个华服的人拿着诸宁安的画像问他:“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少年?”
“没。”余恒风面上不动声色说。
那人见他没见过,收起画像跟着身后的几人转身就走,只这一转身,几人腰里佩着的玄冥短剑露了出来,这玄冥短剑他认识!因为十四年前,母亲就是被玄冥短剑一剑抹脖毙命的。
余恒风神色一凛,又追了上问:“兄弟,请问这少年是犯了事了?”
那人皱眉:“你既没见过,又多问什么?”
余恒风找了个借口:“我是这附近猎户,镇上商家都认识,你告知我,能帮你打听。”
不料那人竟真来了兴趣:“这少年倒是没犯事,只是我家家主找她,难道你真的见过她?”
“你家家主是谁?”
原本只是下意识多问了句,出口就觉得不妥,所以预料那人不会说什么真话,随意打发,不料却忽然面露狠绝:“没见过就罢了,诸府的事也是你能知道的,多管闲事。”
他心里一沉,不再追问,盯着随行十几人而去。
诸府?
诸经衍?
玄冥短剑的这批人是诸府的人?
不,不对,他们身上没有诸府的府牌。
借便如此,似乎也不能说明玄冥短剑与诸府无关。
暂且放下这批人的身份,只一条,他们为何要找诸宁安?
诸宁安,是军中一个小小的小兵,身旁却有陈淦这样的人跟着,陈淦似乎又和萧江谙熟。
如果不是,她为何又在投井立功之时锒铛入狱,在行迹失踪后被玄冥短剑的人追寻?
她,还是个孩子,究竟是有人要找她,还是害她?
这样一想,想起被他丢在猎户家的诸宁安,匆匆忙忙的冒雨赶了回来。
“大哥又什么事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朝他宛然一笑。
“从遂城到晋阳,有没有有人跟着你?”
诸宁安一愣:“我一个无名小卒,谁会跟我?”见余恒风神色凝重,又说:“大哥为何这样问?”
“那这几日在大山家,可有什么异常?”
诸宁安细细回忆,摇头:“没有。”接着又说:“我这几日和你同行,若有人跟着,你难道会没发现?”
她笑着不甚在意的样子,余恒风暗下眸子沉思,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赶回晋阳找到诸经衍,不能耽搁,若诸经衍再走,接近他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这么一想,他面上恢复冷峻,二人朝晋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