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节山下正是六月酷暑灼人,而太钟山山顶却犹如冬至。
凌晨时分,寒风阵阵,凝霜渗人,睡在大树枝干上的木石又被冷醒了。四周寂静冷清,灰暗暗的却能视物,不时传来一声鸟鸣,更显孤寂了。已经第五天了,躺着的木石轻叹了一口气,随后长身而起,一跃而上,脚踏大树顶端,抬头遥望灰色的茫茫苍穹低垂,而眼前巨大连绵的黑色山脉走势仿若游蛇一般乱舞。
木石临风负手而立,巍然不动,深吸一口气,闭眼进入了假寐状态。
......
咚,咚,咚,高山寺的晨钟缓慢的敲响了三声,宏亮而悠远,久久的回荡在长空与山谷间,令木石心神微徜。东方暗沉的天空露出了一片鱼肚白。
忽然,木石听见了微弱的破空声疾驰而去,这是成形大阶段的高手才会使用的驭空之术,莫非也是来找金光顶的?树顶的木石赶紧用全力追了上去,本以为马上就要被甩开,那高手却停住了,他这才追上得以远远望见那高手的背影。
木石定睛一看,那人所站之地乃是悬崖边缘,地面黑色的岩石参差嵯峨,几丈之内寸草不生,只有两株青松顽强的从崖壁斜着向上生长。若尘长老讲过,太钟山上只有金光顶附近才长有茂盛的紫色荀草,木石举目四望,并不见荀草踪迹。
而且,他之前好像已经到过此地,但是望着那人的背影,他若有所思,心中一动,不禁蹲下身子,低头认真仔细看了看自己脚下,果然从石缝之中伸出一颗颗淡紫色的微草,如银针一般身量,只露出一小部分头部,不特意去找是很难看见的。
那位高人所立之处确是金光顶,木石猜想荀草被人破坏性采摘过,所以茂盛不再。古籍记载,服下荀草可以美人色,驻朱颜。
木石心下极为高兴,虽说不是靠自己找到金光顶,但也是缘分使然遇到高人相助,总算没有白来一趟。他便想上前结交,刚迈了几步,那人开口道:“你可以过来看日出,站在我身后一丈开外。”木石诧异,竟然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冷冷清清,极为稚嫩。但在他听来却自有一股不可反驳的力量,木石恭敬回道:“前辈之言,自当遵从。”
那人不再回话,木石便向前走了过去,停在她身后大约一丈处。木石看着这个清瘦却强大的背影,不禁猜想起来她到底是哪个门派的高人,长琴派?剑宗?星月宫?始终想不出对应的人来,不禁心中自嘲自己贵为将门之后,眼界却甚窄。
远方的一线天际渐渐明亮发白,一道道朝霞喷薄欲出,已经染红了山巅,而浩瀚的云海在脚下涌动,一直延伸到即将日出的东方。
木石凝目望去,朝日缓缓上升,犹如金乌出世,一团巨大的火花围绕着它熊熊燃烧,身披万道霞光,销云驱雾。又如一面金镜,吞噬了那一片空间与时间,溶溶曳曳,光芒逼人。待朝日伸至云海之上,只见它周身耀眼的红光忽然一收,如一颗金丹般圆润,变得饱满仿佛充满了质量,随后急剧的小幅度左右抖动起来,并且放出了更胜之前千百倍的强烈红光,木石一惊,下意识赶紧用手遮眼,那红光仿佛要透过他的手掌射进他的眼睛。
旁边有声音道:“别闭眼,也别遮眼,会看不到太阳转动的。”木石便把手拿开,直视红日,红光如此强烈,眼睛差点不受控制无法睁开,他一度以为自己会瞎掉,却慢慢的适应了红色世界。红色的世界里,几乎一切都是红色了,而那一轮红日更是红的出奇,它平静下来不再晃动,美的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见它竟然在缓缓转动......
这是!命运之轮转动!木石心怀激荡,长久不能平息。感慨世界之奇妙伟大,而个人是如此渺小而微不足道。大自然的魅力正在于此啊。人生于世得见此异景,夫复何求。
木石还在流连迷醉眼前所见,刹那间,一切归于平常,天色已经完全放亮,太阳在半空中闪烁一般的红色,蓝色的天,绿色的山,云海依旧滚动。木石一看,那位高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他不禁有些悻悻然。
也许,往后的人生再也见不到了吧。
木石忍不住放声喊道:“前辈,多谢了!”山间回荡着他的声音,喊完之后,他觉得舒服多了,笑意蔓上了脸庞。
木石转身准备下山,却发现身后远远站着一个人,不是那个高人又是谁呢?她没有走呢。木石一眼看去,高人原来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之前听声音也能大概感觉到,只是一直无法相信,以为她是故意用气伪造了声音。明媚的阳光洒在她随风而动的白袍上,白发赤眼,恍若仙人。但木石知道,她不是仙人,而是妖族,冶墨一族。
原来是冶墨一族,那就无需惊奇了。那人道:“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见到我,是要还的,我叫暮雪,记住了。”不等木石回答,暮雪已经原地消失不见了。
雅木居前的木石回过神来,对楚红花与楚云华继续道:“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二十五年之后,那一年我四十五岁,任京都牧......”
那一年,新一任大将军登上宝座,大兴土木,召集一都九城著名的营造大师前来测绘图形,择选最优者动土开工。然而这些人刚从四面八方赶到将军都,一夜之间便全部失踪在寓所当中。作为京都牧的木石,掌管京都的治安与政务的最高行政长官,听闻消息,大为震惊,急忙派遣手下人等到处寻访查办此案,却如石沉大海,了无声息。
不是一个人凭空消失,而是三十五个国家栋梁之材啊。案件起始阶段,整个京都的人都在嘲笑木石这个京都牧的无能,待到刑部,大理寺等上层机关插手进来,每个人都沉默了。根本无从可查,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三个月过去了,人依旧没有找到,民间各种流言蜚语四起,大将军震怒,朝野惶恐。
深夜,都牧府,透过重重楼阁,书房里的木石坐不能安,立则来回踱步,不时叹一口气,一句话,头大!失踪案就像一块硕大的石块一直压在心头,让他不时喘不过气来。用尽整个京都的资源与财力,动用了多少成名已久的能人异士,却如泥牛入海,连半点回报都没有。
木石负手站在窗边。玉盘高悬中天,月光如水。风飒飒,木萧萧,窗外树影幢幢,正是云破月来花弄影的盛时佳节,只该醉酒高歌,现在木石看来,却全是烦恼,不禁摇头唉声叹气。
“你去跟你们大将军说,保证在一个月之内把那些营造师每个都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木石背后突然有人说话,平静的言语却犹如晴天霹雳让他心头一震,他现在可是成形大阶段的顶级高手,这世间几乎没人能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而他没有丝毫察觉。
木石震惊的转过身去,他眉头紧皱,瞳孔放大,看到那声音的主人正坐在他的椅子上,果然是她!就算过去了那么多年,她的声音依旧深深镌刻在木石的记忆中,即使不转身去确认那一身白龙青衣袍,他也知道一定是她,暮雪!
稚齿婑媠,靡颜腻理,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半分痕迹。赤眼银发的小女孩在月亮的清辉笼罩下,让木石觉得极度诡异。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又凭什么相信你?”木石眼神凌厉的盯住暮雪,冷峻道。
“你欠我一个人情,是要还的,并且你心里万分的相信我,你只不过是害怕我而已。”
“他们都是你弄走的吧,你想干什么?”
“你不需要问这么多,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能一雪前耻,扬名立万。”
“为什么是我,你可以去找刑部和大理寺的人。”
“我们还算有点交情,你只是怕我,他们不行,他们害怕我怕到深入骨髓。”
“你这样以为?”
“难道不是?”
“我们要怎么做,这场戏可不是随便就能瞒天过海的。”
“一个梦!”
“荒唐的事情就用荒唐的办法来解决,只怕我要入后世的传奇小说了。”
一个月后,木石在第五城的广乐天坑群,其中一个天坑底部的原始森林中带回了三十五个营造师。后来这个天坑经过勘测,果然是十将军国最大的一个天坑,大将军给他命名“龙窟天坑”。
木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看楚云华和楚红花的反应。
楚云华便道:“原来民间一直流传有关长老的那件传奇,真相竟是这样的,云华真是大开耳闻!营造师并不是真龙要阻止大将军劳民伤财兴建宫殿而带走,长老也未曾有真龙托梦,这一切都是那个妖女干出来的事情,只是不知她为何要抓走那些营造师呢?。”
木石道:“那些被暮雪带走的营造师中有一个名叫树和的顶级大师,事后他独自过来找我,他说暮雪想在极北极寒之地建造一座大型的冰宫,所以才把他们都抓了过去,四个月里,他们都在设计方案和讨论建造的方法,随后他拿了一套图纸给我看,我认真的翻阅,是一套极其复杂的建筑群的图纸,集合了一都九城宫殿设计的精华,其中神思妙想,前所未见,他说这就是冰宫的设计图纸。
我当时很惊讶,因为我救他们醒来时,他们全都失去了记忆,这时他却偏偏跑来跟我说明一切,而不是去找大将军拆穿我和暮雪的把戏。并且他还拿出一张极其细小如蝉翼一般薄的小图纸,他说这是桃都山的地图,暮雪就是抓他们去了这里。
我问他到底有何目的,树和说他喜欢我们的故事,现在大将军不敢再谈修建宫殿的事,而他向来喜好游历名山大川,他没想到古籍中记载的仙山桃都山居然真的存在,他想重上桃都山游览,不过恐怕需要我的帮忙。”
楚云华和楚红花一路听到这里,内心都受到极大的震撼,世间之大,山河无限,世事之多,包罗万象。高手之上更有高手,公认奇才也许不过尔尔。他们一下子就自我感觉如井底之蛙。当然,并不是他们真是见识短浅,能听到这些故事,正因为他们不是一般人,大多数人只能活在欺骗与谎言当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现实与真相从来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并且可以随意更改倒置。
楚云华道:“木石长老,为何只有树和他没有失去记忆呢?你们后来找到了桃都山?”
木石道:“暮雪太聪明了,他知道,树和是真正的大师,她尊重树和,所以根本不需要消除他的记忆。后来经过数年的找寻与地图的比对,我和树和两人在第九城赤洛山脉一带找到了桃都山,我们一路登顶,期间看到只有上古古籍中才记载的白耳猿和云龟,山间众多奇花异草不是世间所有,然而我们始终没有找到暮雪。不过在山顶见到巨大的湖泊之后,树和坚信这就是当初暮雪带他们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