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少年郎看毕了《将军令》,不吝打赏。春生班的班主自然是乐得嘴巴都歪了,连连道谢,说着各式各样的吉祥话。郭昼道:“这主演的小生,不止技艺超凡,也生得俊俏得很呢。”
另两个一道出来玩的少年,一个是松山郡治下尧县吴县令之子,一个家中是富户乡绅,财货丰裕。那吴家的吴叔成笑嘻嘻接话道:“这可是要去瞧一眼了。”
这吴叔成并不清楚唐瑜、唐琬是何人,只看气度觉得这“兄弟”俩非富即贵。他并未看见唐瑜因着他这话眉梢微不可查皱了皱。唐琬刚从大门外头走进来,一进门就听见这话。心道是:这些个公子哥怎就是喜好玩弄戏子?话虽如此,唐瑜或是唐琬并不说话,不愿败了一行人兴致,因而都未出声反对。
三言两语之间,这事儿就定下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后台去了。郭昼身为郡守之子,松山中人无人不识的。春生班主自然识得他。班主满脸讨好,哈着腰,一头叫人先行快步跑去知会彩莲准备迎接贵客,一边自个儿亲自领着几个公子哥慢慢往后台去了。
据闻这彩莲甫一降生就被丢弃在官道上,若非那年春生班一个老师傅偶然路过,心中怜惜将他抱了回去抚养,怕是早已死在大路边上了。这彩莲知恩图报,自小苦练唱戏手艺,长大以后,果然渐渐成了春生班的台柱。
他听先一步跑到的男孩说郭少爷领人来了,当即两三下卸了面妆,又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恰逢郭昼等人也走到后台处了。
彩莲与郭昼、刘志高都是相熟的。一番调笑,彩莲一一拜见了几个公子。郭昼已在不远处的翡翠楼定下了一桌席面。几人往那处去,自然叫了彩莲一道陪客。班主没有不允的。
彩莲年十七,长相中七分阴柔,三分清雅,轻声漫语,谈吐不俗,难得的是他在席间面对几个官家公子能进退有度,不卑不亢,叫唐琬对他不由高看几分。就是谈经论诗,他也能对答一二,数步成诗。
席间不免说起《将军令》的剧情,扯得远些,又说到有志男儿该如何如何,更甚至还八卦闲聊起了那位赵将军。赵万山将军乱世中建起家业,更是得到长公主垂青,娶娥皇女英,享齐人之福。赵家后人不堕先祖名声,当世赵氏一族从军子弟不少,在军中势力颇有一席之地。又因赵家后人无不是赵国长公主血脉,就连当今皇上也对赵家颇有关照。
“据闻那位连氏夫人并未留下子嗣。”郭昼道,说的是赵万山的结发妻子连氏。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赵将军待之一如往昔,长公主殿下待之情同姐妹,真乃有幸之人,若是寻常人家岂有不休弃之理?”接话的,是吴叔成。
唐琬不喜吴叔成这套说辞,朱茹本起手给右手边唐琬斟满杯茶,一边挤眉弄眼似的道:“武将人家,重情重义者,并不少见。”
唐瑜道唐琬年纪尚小,且不擅饮酒,只许她喝茶。
唐琬没注意朱茹本眼皮抽搐,倒是没有听出来朱茹本话中三分自卖自夸之意,唐琬右手边唐瑜却似有所觉一般看了朱茹本一眼。
彩莲静立一旁伺候唐瑜满上酒,又给旁边空了酒杯的人满上。唐瑜似才想起什么,与彩莲道:“这本子,据班主说,是你亲手写出来的?”
彩莲浅笑,回答道:“正是小人所作,不过借了赵将军威名,拙劣之作而已,博在座诸位公子一笑,便是小人莫大的荣幸,况且…还能混一口饭碗不至于饿死街头,小人也就知足了!”
席间众人被彩莲那猴儿一般语气的话逗得一阵哄笑。却是无一人察觉彩莲说这些话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讽与不屑。
几不可查迅速掩去心中所想,彩莲又道:“唐大公子可知忠勇伯唐家?”
唐瑜眼中微闪,还未说话,那边吴叔成已不耐打断道:“赵家、唐家都是令人敬仰的开国功臣,如何不知?”
嘉义伯赵家和忠勇伯唐家祖上不止都是出身殷实之家,又都是一路追随太祖爷起事的老将心腹,若说有何区别,便只是赵万山的风流韵事流传甚广了。赵万山娶了赵国长公主,子孙后代得皇家荫庇,并不如唐家韬光养晦,其境况可比唐家要略胜一筹,门庭若市。
“赵老将军娥皇女英,的确叫人羡慕!”唐琬状似无意说了一句,一干少年注意力又被岔了开去,又论起“妻妾之道”了。只彩莲默不作声,瞧瞧看了唐琬一眼。
一时闲聊,话题不觉已歪到不知何处。刘志高、唐琬与彩莲能说到一处,唐瑜和郭昼探讨经济仕途,其余几人又扎了一堆。又有酒菜不断端了上来,一行人吃吃喝喝,时辰过得极快,恍然已是夕阳西下,不早了。
于是又按照来时一般,各人各自乘了车马原路返回。彩莲则自行回去,临走时,还得了王让一个大元宝。
那王让家中不过是商贾,在一群人中自卑于身份,只好以银钱找补一点儿脸面回来,一出手就是百两银子。
马车之中,只兄妹两个,朱茹本不是书院的学生,早跟他们分开,另走一路。
“那王让怎不把大元宝打赏给我,我正缺私房呢。”唐琬嬉皮笑脸。
唐瑜作势要捶她,甫一本正经道:“这彩莲,我瞧着,颇有风骨。”
兄妹俩话中称赞的彩莲,这会已应付了班主一番热情,将班主忽悠走,回了自己房中歇息了,王让给的银元宝,他转手就交给了班主。这百两的银元宝,也不知又能救济多少贫苦人家的孩子了。
揉了揉眉心,仿佛散开一点儿这日疲倦,又坐到桌案前拿起一册夹了一个书签的书,预备接着昨日往下读,读的是《梅氏尚书》。一旁服侍的婆子形如无声地悄悄退了出去。
唐琬乘车到书院时,天将将才暗下一半。兄妹俩一日玩闹,适才还在吃喝。便差人去与于向之说一声已用过晚膳,便各自回屋。
唐琬与哥哥告别,才在屋子里坐了一会,估摸着晚膳时辰已过,阿灵应是回了院子了,又叫上冬桃,带上包好的混沌,拔腿溜了出去,去了于又灵院中。
谁知,院里的丫鬟说,于又灵去了外祖家,今日怕是留宿一夜,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