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课的日子比起在京城家中显然忙碌不少。开年以后,在书院就读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回书院报到了。每日晨时唐琬与唐瑜去学堂,还未穿过那一道月亮门,便远远听见围墙另一头隐隐有喧喧之声。学生们就是再如何压低谈话声,可架不住往来人多。
书院中如今在册有三百余位学生,大致二十人编为一班,每五班编为一等,按学业进度划分天、地、玄、黄共四等分批授课。唐琬学力尚佳,只年纪小,于向之便将她分入玄字班,托付给柳先隆先生。
几位授课先生都颇有学问,为人做派也不见迂腐,同年同窗也都是友善之辈。唐琬觉得,很是满意。
唐琬平日里读书习文,下了学便温习功课,作息也有规有矩,不几日便适应了书院生活。日子过得快。一转眼,已是二月初了。书院逢五休课,学生自行安排,也可外出。陆家婶婶便早与唐琬兄妹俩商定了,花朝那日,一道去城中游玩。
大周沿袭前朝,二月十五是花朝佳节。花朝是年轻男女最爱参与的。虽四方地域风俗有所不同,但在这一日,亲朋好友往往结伴出行,赏花踏青,各家女眷也借机结识,为儿女相看亲事。又有老少祈求神明护佑姻缘顺畅,多子多孙。
松山人素来喜好养花,每年花朝,城中必定百花盛开。街道上也必是人迹熙攘。还有许多老爷、妇人会带着家中子女到松山上的普济寺求姻缘签。至于城中花神庙,则更是人满为患了。
到了出发这一日,唐琬特地起了个大早。与陆七娘、于又灵一道用了早膳,于向之且还有别的事情,便临时不去。最后是唐家兄妹和于家母女一起出发。
车马行驶,唐瑜独自策马慢行在马车右侧,车厢里三个主子,留了一个丫头伺候茶水。另有其余的丫鬟、婆子护着随行物件在后头的一驾马车里。
若是刚来的那一段,唐琬兴许还会猜想于又灵与“男子”同乘一驾马车会不会不自在。可现在,她半点儿担忧也没有!
只因前些日子发生过一桩小事儿,叫她知道原来于家小姐已知道她是个姑娘了。
细想,又是顺理成章的。于家叔婶会把这件事告诉女儿,也并不奇怪。所以此刻唐琬,一派放松。既是三个女子同乘一驾马车,谁能多嘴什么。只是唐琬忘了,若在外人眼里有哪里不对,那就是唐琬的一身男子装扮了。
前两日唐琬也犹豫过,要不要恢复恢复姑娘家的打扮?最后决定还是作罢。就怕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同窗认出来,可就不好了。反正她年纪还小,虽说不太好看,但也不算不合规矩?
一月的相处,唐琬和于又灵已算是混熟了,于又灵又知道她身份。两个人说起话来,也随意不少。
这时,马车渐驶到了北城门口。掀开一角窗,放眼望去,一片花红柳绿。年轻公子三两结伴,小姐们或是有护卫跟着,或是与家中长辈一道。
陆七娘笑道:“说来,我可是许久没吃着宝善斋的百香糕了。”
于又灵听母亲这话,将一小碟剥好的橘子递了给唐琬,回道:“那宝善斋的刘老师傅每年也就开炉这么一回,莫说母亲,我也嘴馋得紧。”
唐琬问什么是百香糕?
于又灵说起这百香糕算是刘老师傅独门的手艺,糕点取百花精粹而制,香醇腻滑,叫人流连忘返。去年,陆七娘和于又灵去晚一步,到店门前时,已售空了。
车外唐瑜听了,凑了一句进来,笑道:“怪不得阿灵妹妹要大伙儿都早早起来了,敢情是为了这个。”
大家都笑,于又灵揶揄他:“既如此,想必阿瑜哥哥待会是绝不馋嘴了?”说罢,又督促车夫快些。
一阵笑闹,一行人驶去了宝善斋。如愿买下了四盒新鲜出笼的糕点,一份留给于向之,余三份三人分了,果真没有唐瑜的那份。唐瑜不禁吃吃地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一行人提了糕点正要上马离去,却听几步远似有什么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黝黑高大的小厮惊怒着朝着一个粗布衣裳的卖花小姑娘吼道:“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
似是那小姑娘无意撞到了人,见她正不住地赔罪。
一番拉扯,最后还是另一头车厢里那小厮的主子探出头来询问是怎么回事,小厮才作罢,掉了头火急火燎往宝善斋跑。原来是主家派那小厮排队买百香糕,他与人撞到,却不依不饶。
见无事,唐琬几个复又转头准备离去,那头马车那小厮主人却喊住他们:“文砚兄,琬…兄弟?”
文砚乃是唐瑜的表字,唐瑜下意识回过头去,与那人对视,却看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哪个。
那车马上的公子,年约十五,方脸剑眉,看起来很是英俊挺拔。且与他的小厮一般瞧着黝黑黝黑,唐琬暗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其实那人方才显然已认出唐琬,认出她时,眼神炯亮,下一息又看见她一身男子装束,虽满心疑惑,但反应极快,未曾揭破。
唐家兄妹自也听见那人一句“琬兄弟”之中停顿了,暗暗猜测可是认识之人?
眼下见唐家兄妹俱一脸疑惑,心想他二人一定没认出自己,那人当下也不犹豫,即刻将自己身份说明:“我是令国公府的…咳,猪肉包子。”
猪肉包子…猪?朱茹本?
原来是他。
朱茹本,兄妹俩确实认识,可是眼前这个精壮之人果真是那朱茹本?
说起令国公府,与唐家同属京中权贵,平日里自免不了往来。唐瑜抹着鼻涕爬树的年代,唐瑜兄妹俩也和朱茹本偶尔一道玩过。不过那时,朱茹本胖得跟个球似的,唐琬便给他起了个浑号,正好取其本名谐音叫他猪肉包子。
朱茹本被唐琬叫猪肉包子,也不生气,反倒每每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唐琬最后一次见到他那是三年前她十岁时。某个晴好的早晨,苏瑶带唐琬去礼部尚书府吃满月酒,席间唐琬不知吃了什么,吃坏了肚子。离席如厕,半路遇见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朱茹本。唐琬赶着江湖救急,哪有空理他,这人却扭捏扯着她不让走,说是有话说。
“有话快说!”
朱茹本憋了憋,见唐琬似有不耐,赶鸭子一般一鼓鼓足了勇气,道:“琬妹妹,我,我喜欢你,你,你可否应了我…”
朱茹本还有千言万语,长篇大论。
可唐琬十万火急,当下哪有心思想太多,立时怒吼吼回了句:“太胖了,赶紧减了一身肉罢!”就绝尘而去。
此后,唐琬解决了江湖大事,却把朱茹本给忘了在脑后,而朱茹本就再没在唐琬跟前出现过了。据说,去了哪儿不知做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