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青年身上,青年则一直盯着七号工位上的太岁。
这个年轻人是三个月前来到这里的,虽说来得时间不长,但整个锅炉房里也就几十号人,他早就把所有人认遍了,却从来没见过此时站在七号工位上的那个人。
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今天新来的吧。
真是怪了,按说以往来了新人,老人们肯定要闹出不小的动静,今天怎么没听到新人的哭闹声呢?
太岁见青年一直盯着自己,就问相邻工位上的工友:“他是干什么的?”
那位工友先是下意识地朝太岁凑了凑,没等开口,突然感觉到一股很强的压力,刚到嘴边的话也变了样:“我叫李文德,您以后叫我老李就行。”
太岁一愣:“呃……我是问,那个年轻人是做什么的,看他的衣着打扮,不像是烧锅炉的工人啊。”
李文德一脸轻蔑:“你看他那点小身板,咱们的活儿他压根也干不了啊。哦,他叫白寄真,都二十好几了,还没把驭气师的执照考出来……您别误会啊,我一点都不觉得考不出驭气师执照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我就是单纯讨厌白寄真的为人。”
“你就这么不待见他?”
“不光是我,整个锅炉房的工友都不待见他,这小子人品不行。”
李文德和太岁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这一幕被仪表台上的白寄真尽收眼底。
白寄真已经留意到,太岁和他一样,腰带上也没有挂牌,而且他也十分确定,此时站在七号工位上的太岁的的确确是个新人。
明明是个新人,为什么从他身上,一点都看不出被大家戏弄过的痕迹?
还有那个李文德,他怎么和那个新人这么熟络?
这时白寄真突然想起了刘五,立即移动视线,朝刘五望了过去。
他发现刘五此时正盯着七号工位上的年轻人出神,怪异的是,在刘五的脸上,白寄真看到了一种敬畏的表情。
刘五在敬畏那个新来的人。
为什么!
眼前的一幕幕让白寄真不由地愤恨起来,当初他来到锅炉房的时候,可是被整得非常凄惨,可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新人,七号工位上的那个人,却有着和他完全不同的待遇。
在这个扭曲的时代,被扭曲的不仅仅是整个人类文明,还有人心。
那一刻,白寄真心中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妒意,他一定要好好整一整七号位上的新人。
整死他,不惜一切代价!
太岁正和李文德聊得热乎,忽听白寄真在仪表台上咋乎起来:“七号阀都快炸了!是谁烧得七号炉,自己站出来!”
听到这番话,太岁忍不住蹙了两下眉头,抬头朝白寄真望去,就见白寄真也盯着他,眼神中爆发着怨怒的火焰。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听出来了,白寄真这摆明了就是想为难一下盖栋。
在三号锅炉房里,他能欺负的人,也只有这个新来的工友了。
这边白寄真的话音还没落地,此前一直躲在阴影中的汤文选便迅速站了出来,冲着白寄真暴吼一声:“知道阀口快炸了,还不赶紧拿扳子来松一松,尽在那说废话!”
听到汤文选的话,白寄真心里有点懵。
他之所以可以不做重活,改进仪表室监测仪表,就是因为一个月前,他花光了积蓄,为汤文轩买了几味治疗关节炎的药材。
这年头,大家都忙着修行,医疗行业早就快被灭绝了,这些在三百年前十分便宜的药材,放在今天,那可都是假比真金,白寄真为了给自己换一个舒服的工作岗位,算是下了血本了。
汤文选也够意思,自从收了白寄真的好处,不但给白寄真换了岗位,在平日里对白寄真也多有袒护,基本上只要汤文选在,就没人敢主动找白寄真的麻烦。
白寄真想不通,他只是想找一个新人的麻烦,汤文选为何就丝毫不留情面地吼他。
那个新人,到底给了汤文选多少好处?
心里不爽归不爽,可白寄真并不敢忤逆老汤,只能灰溜溜地回仪表室拿了扳手,乖乖给七号阀松了螺口。
汤文选丝毫不在意白寄真现在怎么想,他一阵风似地来到太岁面前,一脸关切地问道:“我看你这一下午也没停下来歇一歇,一定累坏了吧?”
太岁随口应着:“撑得住。”
汤文选做出一副十分感动的表情:“小栋哥儿真是个老实人,不停不休地干了三个小时,还说自己不累呢。”
离太岁最近的李文德也附和道:“就是就是,这要是换成我,早就累趴下了。”
汤文选借势推进:“我说小栋哥儿,要不然你就……下班休息吧,反正你已经把今天的任务完成了,留下来也没什么事儿可干。哦,你放心,我虽然职位不高,但毕竟是三号锅炉房的监工,这点事,我还是可以做主的。”
李文德也赞同道:“是啊,您就下班休息吧,回头七号炉口我帮您看着,保证不出问题。”
本来太岁是打算拒绝的,可他突然想起来,今天中午离家的时候,好像忘了把吃剩的饭菜收拾起来了,眼下正是最热的季节,生怕那些饭菜就这么浪费了,于是便顺水推舟,接受了汤文选的好意,扯起地上的衣服便离开了锅炉房。
刚才李文德和汤文选的对话,白寄真听得一清二楚,他目送太岁大摇大摆地离开,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此刻,白寄真已经不知道如何用语言去形容眼前发生的一切了。
待太岁走远,李文德才回过神来,他用力在自己的头皮上抓了两把,闷闷地说:“我刚才是怎么了,就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脑子完全不受控制了。”
汤文选没有回应他,只是望着太岁走过的路,暗自发呆。
李文德用胳膊肘戳了汤文选一下:“哎,我说老汤。”
汤文选回过神来:“怎么了?”
“我就是想不通,你为什么对那个新来的小子这么好呢,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汤文选反问:“那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为什么对盖栋这么毕恭毕敬的?”
被汤文选这么一问,李文德顿时愣住了。
汤文选微微沉了几口,而后才低声对李文德说道:“咱们这位小栋哥儿,那可不是一般人啊。”
李文德眉头微蹙:“不是一般人,那他是什么人?”
汤文选沉默了小片刻,才说出一番李文德听不懂的话:“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
言语间,汤文选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兴奋的光彩。
那眼神,就如同窃贼看到了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