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的声音再度响起了:
“我曾经养了一条狗,它的名字叫玲花。我们经常腻在一起,是最好的伙伴。为了更亲密的交流,玲花接受了我的血液。”
那天神山哭了,抱着玲花闯进优子医馆。很快玲花被安置在医疗床上,四肢朝上仰躺着,只是在也不能像以往那样乱踢回应神山在它的肚皮上挠痒痒了。神山含着泪固定住了前爪,优子戴着听诊器,在玲花的胸膛上小范围地移动听诊头上的圆形金属。一会儿后,优子皱着眉头,放下听诊器,伸出右手用两根手指撑开玲花的眼睛,观察瞳孔。
玲花死了,优子淡淡地说道,小胜你还好吧?
神山大脑一片空白,玲花浑浊的眼睛已经映不出自己的模样了。他听不进去优子的任何劝告,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馆。回到家里后,把自己关进昏暗的房间里,一连几天不吃不喝。自己最珍视的血液无法被伙伴接受,甚至危及伙伴的生命,犹如诅咒在心头一圈圈缠绕!
神山呼吸短而急促,心率也加快了不少,心跳搏动的声音传入耳朵发出嗡嗡的响声,全身冰冷不自主地打颤。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引起的。
“我想一直守护白夜,就算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也要紧紧把她放在心里!”
神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放着散装的酒精棉球,他用镊子夹取酒精棉球,按压肘部的采血点,拔出采血针。一会儿后,确认伤口不在出血,他扔掉了棉球。接着从外套拿出三个空血袋和一个小漏斗,小心翼翼通过漏斗把花瓶的血倒入血袋中,直至倒满三个血袋为止。
神山把血袋挂在离床1.2米高的墙上,上面有固定用的钩子。一次输血器一端接着血袋,血液顺着软管往下流,很快另一端的针头也冒出了血液。
“难道你要……”
梅薇悲伤的脸再次惊恐起来,她忽然明白神山要做什么了。
“我的血液将永远保护白夜!”
注射针缓缓刺进手腕显露的大静脉上,针下用酒精锦固定住,之后在用白色的医用胶布贴牢。做完这一切,神山满足地松了一口气。望着一滴滴血液注入自己的体内,他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
梅薇把头埋进双膝,不忍在朝神山的方向望去,开始嘤嘤啜泣,窄小的肩膀不住的抖动。神山的殉情方式真是荒谬绝伦,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些事,她也会和旁人痛斥这畸形的爱情吧,但现在她的心却痛得不能自已。他们对爱情的坚贞追求,不也是自己一生所求?她甚至有点羡慕白夜,女人不管是生理上又或心理上永远都渴望被保护!
“白夜,白夜……”
神山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少女的名字。他和白夜并排躺在一起,握住少女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心脏博动的速度逐渐增快,透过胸腔传导到手上,他闭着眼睛感受着这细微的振动,用心倾听每一次心跳声,血液随着心跳声在全身不停地流淌、循环。
神山陶醉了,他仿佛感受到白夜的血液和灵魂正从手腕的大静脉出发,途经胳膊、肩膀,最后汇入右心房,在溜达到肺部。神山大口的呼吸,这时血液应该和吸进氧气相结合,经由左心室泵发的巨大力量输送至全身。白夜也会流连于身体的各个部分吧。大到器官,小到细胞,探索着自己身体的奥秘,到达从未到达的地方!
两个生命、两个灵魂紧紧地交融、契合在一起!
……
“唉……”
梅薇奋力地挺起身,一阵头晕目眩后,终于站稳了脚跟。四周弥漫的血腥味在睡醒后更加浓烈,还清醒时回荡在耳边地声音也消失了。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眼睛又酸又胀,最后更不要脸的睡着了。是连续两夜没怎么休息过于疲劳,还是所受地刺激超过自身的承受范围,又或是刚才的声音太过温柔?
梅薇小心地朝神山和白夜方向走了几步,脚下踢到了一个圆柱形的异物,有东西向前滚动了一段距离。梅薇弯下腰捡起来仔细一瞧,心里又是一阵酸楚。瓶身上的标签标注着:枸椽酸钠抗凝剂(3.2%)。刚才神山把里面的液体倒入花瓶里和白夜的血液混合在一起,仅仅是为了防止血液凝固吗!
“神山殉情了……”
已有心理准备的梅薇仍然悲痛地垂下头,全身僵在那儿在也不能动弹。神山裸露在外的皮肤发青,应该是血型不符引起的反应。他的左手和白夜的右手十指紧扣。脸朝向白夜的侧脸仿佛在耳边轻声低语,两人的眼睛都已合上,安详地躺在一起。
悬挂在床头的三包血袋已经空了,输血软管的内壁上残留着些许血液,注射针仍然留在手腕处,血液都注入神山的体内了吧。
床头柜上的黑书已摊开放在台灯的正下方,上面放着一张白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梅薇小声地念出标题:
“写给优姐和梅薇。”
神山临死前想告诉自己和优子医生什么呢?她迫切地继续往下看。
优姐,我恨你,由于你对我的偏爱,间接害死了白夜。但是,心里的恨没能滋长又消退了……
优姐还记得吗?那天晚上,从钟楼回来之后,我对你就没以前亲近了,你一定很困扰吧……
那是2002年的暑假。白天下了大暴雨引发的山体滑坡压垮了一座高压电塔,抢修造成了城市大范围停电。学校附近的公路由于地势较低也积满了水,过往的车辆都绕行到别的公路上去了。
凌晨的时候,我和你偷偷爬上钟楼天台。
天台周围的空间都被黑暗填满了,我们并肩而立,却看不清相互的容颜,远处也一片混沌,甚至分不清天空和大地的分割点。四周一片静寂,些许的凉风带来湿润的空气。我们握着钟杵,齐力敲着大钟,悠扬的钟声犹如水里的波纹一圈圈扩散至远方。你在一旁咯咯发笑:“这是毕业典礼才敲的钟,现在敲它做什么?”
“末日的到来呀!”我解释道。
聊了一些有趣的话题后,我提议到钟楼的第四层拿些蜡烛点燃活跃下气氛,你同意了。
我带上了唯一的手电筒,把你独自留在黑暗中——你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下楼时我故意加重脚步,发出啪啪的声音,拿到蜡烛后,则像只猫一样轻手轻脚地踩着台阶。到达楼梯口后,我没有过去找你,而是在原地静静等待,脑中幻想着你此时的表情。
几十分钟后,你对着我离开时的方向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躲在暗处的我没有回应,反而竖起耳朵集中注意力搜寻你的声音。
优姐什么时候能找到我呢?
你一点方向感都没有,在黑暗中踯躅,顿足声、脚底的摩擦声犹如凌乱的钢琴声从各个地方传来。优姐现在应该很生气吧?我脑中勾勒出你错开上下鄂咬紧牙关的画面——那是你生气的样子,嘴都歪了,这样好难看!我曾告诉过你只要轻轻咬着嘴唇就漂亮多了,优姐有没有照做呢?我搔着头皮歪着头思考着……
“小胜,你还好吧!”声源的位置近在咫尺,一只外来的手搭到我的肩膀上。聪明的你扶着钟楼天台边缘的栏杆顺时针绕着一大圈摸索到我跟前。
“优姐,你找到我了呀!”我有些失望的语气引起你的不满。你一把抢过手电筒检查了下开关,之后像批评做错事的弟弟训我一顿。也许这个恶作剧真的有点过分了,优姐也是女孩子,在黑暗中也会害怕吧。“我以后不会在丢下你不管了。”我双手搭在你的双肩说道。
“啥!”你的语气尽是疑惑。让我有点失望,如此坚决的口吻优姐还是信不过我吗?
我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不久后又遇到了白夜,更加坚信白夜才是我情感的寄托。我和白夜在一起才能产生爱与包容和理解,而一直忽视优姐对我的爱护,优姐多次劝我离开白夜,更是引起我对你的反感。
事实上过了两个多小时东方就发白了。优姐,你如此聪慧,一个人单独在钟楼顶就算是害怕也不会轻举妄动吧,定会在原地等天亮的。你是怕我迷失方向受伤,才鼓起勇气准备下楼寻找我的吧。当时你一把抢过手电筒,打开开关是为了测试手电筒有没损坏吧。当我对你说“我以后不会在丢下你不管了”,你迟疑了,因为你生气的是:我拿自身的安全当作恶作剧整你!而不是我丢下你不管。
你一直都把我这个废柴弟弟放在第一位,为什么以前我都没法发觉呢……
优姐,我都还记得的!每当我用小刀割破手指,用针管刺穿血管,失去伙伴伤心哭泣,在黑暗中迷失方向,在奔跑中摔伤……甚至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不管遇到任何困难,你都温柔的对我说“你还好吧”!她犹如母亲的叨唠,一遍又一遍麻痹我的神经,使我逐渐忘却这句话包含多少牵挂和深情。
我曾经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说过那么多伤害你的话,故意疏远你,远离你,并不是由于你不好,这都是我错!优姐我是爱你的,我早该向你表明:失去了白夜,我也活不下去了。这样你就不会牺牲白夜以拯救我了,也不会为我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了……
从小到大我的想法和行为在他人眼里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为了不给他人造成困扰同时也为了保护自己,我一直试图隐藏自己。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同样如此,我想一个人解决问题,却把事情越弄越大,最后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优姐,我就要和白夜一起死去了,在我临死之前在答应任性的弟弟一件事吧。
优姐,还记得我家的祖厝吧,那儿藏着我从小到大收集的血液。如果是优姐的话,一定能找到存放的地点的,请把它带回我在校外的房子。杜峰的尸体也请移回原处。
拜托了,优姐!
梅薇同学,事件就在这里划上句话吧。你和优姐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牵扯进来,未来也没理由活在这件事的阴影之下……请把黑书带给优子,清除掉你留在这儿的痕迹赶紧离开吧!
警方就会认为我是杀害杜峰和白夜的凶手吧!
优姐,永别了!以后没有我这个傻弟弟给你添麻烦,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神山……”
梅薇发胀的眼睛再次温润起来,背部轻微的抖动着,情绪近乎崩溃……
桌上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梅薇瞟了一眼,光源出现在一架倒放在桌子的手机上,是神山的吗?梅薇眉头微蹙,谨慎地拿起手机,解锁了键盘。手机上有7个未接来电和一条未读短信,后面的署名都是优子。梅薇打开了短信,这条未读短信的前面还有几条已读短信,也全是优子发过来的。最早接收到第一条短信的时间点,应该是自己正在给神山讲述到优子医馆的缘由……
梅薇逐一点开短信。
【小胜,你还好吧?刚才打电话,你没接呀!看到这条信息立马给优姐回电话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小胜,出什么事了吗?都不回电话,看到这条信息后一直留在房子里,优姐正在去你房子的路上。】
【你不在房子里,到底去哪里了?千万不要做傻事吓优姐,我在房子外边等你。】
【小胜,你到底在哪?我很担心你,优姐要去找你了!】
梅薇眼睛噙满了泪水,又酸又胀,她没有擦掉泪水,这只会令眼睛更痛,视线越来越模糊,屏幕上的文字已经看不清了。喉咙异常干渴,嘴巴也发苦,满屋子的血腥味让她感觉随时会晕倒。她跌跌撞撞地走向窗台。
梅薇打开了窗子。窗外的景色明亮得有些刺眼,她本能用右手遮盖住阳光,习习的凉风拂过脸庞,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它张开手指,透过指缝,看见不远处有棵绿树,茂密的叶子交错堆叠在一起,层次分明的摇晃着;清凉的空气顺着喉咙流进肺里,整个人精神了许多;不远处传来的鸟鸣声,婉转动听;已被泪痕凝固得有些僵硬的脸庞也舒展开来了!梅薇抬起头仰望着天空,澄澈的蓝天飘着几朵白云,太阳被一圈彩虹似的光晕环绕着,懒散地散发着光……
良久之后,梅薇眨了一下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缓缓地说:
“太阳爬不动了,一直在原地呆着呀!”
尔后,她拿起神山的手机回拨了优子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