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小木床前,柳千秋庞灵三人流着眼泪围在一旁。
不停深呼吸歇息了很久的柳白看起来似乎要好一点了,说话也没那么吞吞吐吐地了。
他先是看着庞灵,强忍着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轻轻出声。
“灵儿……”
一直关切地看着柳白的庞灵身子一震,眼中泛满泪光。
“柳叔,我在!”
柳白艰难地点了点头,继续出言。
“说起来,我好久都没这样叫过你了,如今贸然这般喊你,可能叫你在千秋他们面前下不来台,但我这个时候就想这般叫你,你别介意。”
本就面容俊美长相酷似女子的庞灵,眼中泛着晶莹的泪花,让人看了更加的心生怜意。
柳白颤巍巍地伸出自己无力的双手替庞灵擦拭掉眼角的泪水。
“灵儿,其实这么些年,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好像自从你来到我身边,除了当年我曾救过你这一件事以外,就再也拿不出任何说得出口对你好的事情了。”
“赤水河畔,上阳峰顶,在每一个这样你最需要我义无反顾地站出来相信支持你的时候,我都选择了站在你的对立面,让当时本就无助的你更加无助,让你本就孤独得只有点点光亮的世界直接陷入了一片黑暗,从此堕入深渊。”
“我于你,顶多只能算斗米之恩,其余的,连一丝丝的亲情都算不上。”
说到这里的柳白苦笑地自嘲了一句。
“我待你,不好。”
一直守在床边的庞灵闻言抿了抿嘴,连连摇着自己的脑袋。
“不,柳叔,不是这样的,你那些所作所为都是身不由己,我懂你。”
“纵使对街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妇人你都能伸出援助之手,何况是与你生活了那么多年的我。”
“你这么做,定然有你的理由。”
“所以当年我即使负气出走,但是却从来没有真正的怪过你,哪怕一丝一毫都没有!”
柳白脸上露出惝恍迷离的神情。
“真正啊,那其实就是也是曾怪过我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身不由己并不能成为我抛弃你的理由。”
“究其原因,还是怪我不够自信,不敢带你与我一同面对那些是是非非,害怕自己哪一天一个不小心就保不住你。”
庞灵俊美的脸上早已满是泪水,他就这样盯着仿佛在控诉着自己曾经罪行的柳白,不停地摇头。
“柳叔,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
谁知柳白突然间看向柳千秋,半撑着身子要坐起身来。
“光念叨你家伙了,还有件答应好千秋的大事都快忘了。”
庞灵见状立马将柳白扶着坐了起来。
骤然起身的柳白大口咳嗽了几下,缓了缓然后朝着院外轻声呼唤。
“须惊。”
一声剑鸣,被剑鞘包裹着的须惊瞬间疾掠到了坐着的柳白身前。
柳白轻轻地摸了上去,顺着剑鞘摸上了须惊剑刻有日月星辰的剑格处,然后颤抖着双手轻轻地握住其云纹剑首之下的剑柄。
看着身前轻声嗡鸣的须惊剑,他眼中露出了那种仿佛看待自己亲生孩子一般的光芒。
他轻声说道。
“千秋,你可还记得我曾经与你说过的要为你带一柄适合你藏器的好剑吗?”
柳千秋重重地嗯了一声,随即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一般,抬起自己还在泛着泪光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柳白。
“师父你说的不会是……”
瞧见柳白柳千秋这般神情,柳白嗯了一声。
“你猜得不错,其实从一开始教你藏器开始,我便已经将主意打定了。”
“这天下,没有比须惊更适合做你柳千秋藏器的灵剑了。”
“因为你的千秋,是千秋万世的千秋,除了须惊,没有其他的剑能配得上你!”
“须惊,长剑须惊世人,短锋可慑众生!”
“用其藏剑,不仅可加倍温养你的剑意,而且初生灵智的它除却生死危机之时,平时还会主动拒绝你的拔剑。”
说到这里的他从容不迫地看向柳千秋,轻问了一句。
“你还记得每次身负须惊剑都会有的如负大山之感吗?”
柳千秋点了点头。
柳白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
“那是因为须惊本身就蕴有极为庞大的剑道威压,当你身负它时,神识与体魄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受到它的压制,故此觉得如负大山。”
“这是须惊剑对你没有敌意的情况下,用以磨炼你故意散发出的灵压。”
“这样一来,身负长剑的你不仅可以蓄养你的剑意,更可以藉此砥砺你的修为和体魄。”
“长此以往,这般磨砺之下的你必将远超其他同境修士,未来与人争斗之时也会更多几分胜算!”
“何况须惊本身也有藏匿气息的神效,让你制敌之时也会更加的出其不意!”
听着柳白这些不停夸赞须惊神效的话,柳千秋眼中却是逐渐盈满泪水。
“师父,你别说了,你别说了……”1
“别说了……”
“须惊剑离开了你,那还叫须惊吗?”
柳白笑着摸了摸伏在床边的柳千秋脑袋。
“傻孩子说什么呢?须惊剑离开了我自然还是须惊,就像你离开了我依然还是柳千秋一样。”
感受着手心里面浓密的头发,柳白不由得感慨一声。
“想当初,初见你小子的时候,你头顶之上还是一片光亮,没想到现在都已经长这么长的头发了,不错不错,这俗还得不错啊!”
说到这里的他不合时宜地嘿嘿一笑。
“不知道后世的人知道了我柳白的徒弟以前是一个秃子后又会是什么表情。”
“嘿嘿嘿……”
“……”
身旁正陷入悲伤氛围的三人有些无语。
这都什么时候了,柳白还在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按理说,这个时候,柳白应该是尽可能地交代一些身后事,再努力地说一些煽情的话,营造出那种无比悲伤的氛围,然后呜呼哀哉,众人再悲恸大哭,这才是应该可能发生的情节。
而不应该是守在床边像看一个二傻子一般乐呵的柳白。
庞灵咳了一声,看向幻想着未来正不停摸着柳千秋脑袋的柳白。
“柳叔,你再这样薅下去,千秋的脑袋上的头发迟早要被你薅光。”
柳白瞪了庞灵一眼,然后不舍地放下了手。
“也对,我还有事没说呢。”
然后他拖着声音喊向蒲鸢离。
“那个,阿离啊,我对不住你啊。”
“本来答应好你老爹带你过来是照顾你来着,没想到这还没照顾你几天呢,我这转手就要不负责地跑路了。”
“说起来,还有些惭愧啊。”
经过柳白这一闹,原先众人悲伤的情绪也就跟着消散得一干二净,本来还有些泪眼盈盈的蒲鸢离当下觉得有些不那么的悲伤了,弯腰持礼轻声回道。
“柳叔说笑了,阿离此行本就没有要一直待在柳叔身边受柳叔庇荫的想法,只不过是我天性喜好游山玩水,恰好老爹故意激我这才跑出来的,柳叔不必因此自责,毕竟大家都知道,有些客套话就真的只是说说而已,不必当真。”
“柳叔这段时日里对我的照拂,已然是仁至义尽,足以让我铭记终身了。”
听着蒲鸢离说出这些话,柳白眼中光芒一亮。
“听阿离这般说道,那我也就放心了,你喜欢游山玩水,恰好我这里要让千秋帮我送个东西去东海,听说那里的红日出海颇为美丽,届时霞光万斛,朝阳喷彩,万里熔金,是不可多见的神异美景,你若是有兴趣的话正好可以与千秋结伴而行。”
蒲鸢离低着头嗯了一声,柳白随即哈哈大笑。
肆意大笑的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下来。
平复下来的他嘿嘿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阿离这般应了,那我也就放心了,千秋这小子以后一路上就多劳你费心照顾了。”
看着嘿嘿笑着的柳白,柳千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总感觉自己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一样。
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只是觉得内心无比地想留住这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