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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铁鹰书

一夜之间,敌军连下嘉洮六城的消息传遍了军营,将士们听后无不惶惶,敌军的实力明显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他们的动作竟然这么快,才一天半的功夫,就将宜风、望参、女轵、目盈、崮城、沥城这六城攻下了,这如何可能?”年轻的军人为此感到诧异和不安。在他看来,黎国不过是一个对他们俯首臣称的小国而已,国土总面积也只有他们国家的一半大,如今新王即位才两三年,看不清形势就妄想着和他们交战,真是不自量力。可现在的事实却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他,看不清形势的是他自己。

“哼,不过是趁着我军不备而已,他们这些南蛮子能懂什么打仗,虽然一时占了上风,可只要等到我军从西面过去支援,然后再和闵将军左右夹击,他们不就成了网中的鸟儿?到时候看不打得他们求饶!”罗校尉不屑地说,然后斜着眼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青年,“怎么,这些蛮子不过是下了六城而已,便把杨校尉你吓住了?”

“呸!”之前说话的青年不满地说,“我不过是觉得他们的动作未免太快了些而已,杨校尉这也要逮着讥讽一句?”

“大家不过说几句玩笑话而已,难道杨校尉连句玩笑话也禁不得?”罗校尉反唇相讥。

杨校尉刚要说话,纪校尉就适时地开口了:“窦将军让我们几个来这里,想必也是因为嘉洮六城的缘故,到时候自然有我们说话的机会,何必现在在这里作这些无谓的争论?”

他话一出,那两人便不再做声了。

在众人的沉默中,窦将军进来了,他察觉到营帐中的异样,于是先四下扫视了一圈,然后才坐到了主位上。

“嘉洮六城被敌军攻下的消息想必你们已经都知道了。”他没有多余的废话,一上来便直讲要害。“这一方面是因为敌军的行动过于迅速,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我们对敌军太过大意了,黎国今非昔比啊!”他说完之后,座下的六人无一人出声。

窦将军看了他们几个一眼,说:“我今天叫你们几个过来,就是想让你们出言献策的,如今这形势,我军待如何?”

他说完之后,座下依旧沉默。

还是纪校尉最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回禀将军,嘉洮六城相当于青元城的左翼,这六城被敌军攻下,直接威胁到青元城及闵江军的安危,此事关系重大,私以为要先与闵将军处细细商议。”

罗校尉听了,便嗤笑一声:“纪校尉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一样,窦将军召了我们几个来献策,不是让你撂担子的。”

纪校尉听了也不着恼,只问:“那依罗校尉的意思,该当如何?”

罗校尉早就忍不住了,于是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吾不知此事有何难处,竟让纪校尉你踟蹰不定?嘉洮六城虽然已经被那些黎国的蛮子占了去,但他们现在却是左右无着,只要我们大军东下,和闵将军他们左右夹击,那些蛮子连退路都没有,只能任我们宰割。那些黎国的蛮子,自以为攻下了嘉洮六城就可以趾高气昂,殊不知他们这是自掘坟墓。”

窦将军听完他的话,却没有立刻表态,只是问他座下的另一人:“何校尉,刚才罗校尉的这番话,你以为如何?”

何自芩不慌不忙地说:“回禀将军,属下认为罗校尉此言不妥。”

“有何不妥?”罗校尉铁青了脸,瞪着这个总是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的英俊青年。

何自芩对罗校尉的眼神视而不见,不紧不慢地说:“不妥之处有三,其一,和闵将军左右夹击说得容易,但嘉洮六城已经被敌军占领,和闵将军的通信万一被他们截获,那么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将暴露在敌军之下,这样一来我们的胜算不知还有几分?其二,现在谁都能看得出嘉洮六城处于什么样的位置,敌人未必料不到我们会挥军东下,若是他们在路上设伏,那我们该当如何?其三,骄兵必败的道理,罗校尉从军这么多年不会不清楚吧,为何今日却犯了此等兵家大忌?”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分明,说得罗校尉一时无言以对、面色青红。讷讷了半晌之后,那罗校尉才勉强说:“照你这么说,我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了?”

何自芩镇定地说:“我并没有这么说,现在窦将军召我们来,就是想找出一个可行之策。”

窦将军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再说下去了:“贸然通信或者出兵的确会有风险,只是留在这里不作为也是不妥,你们谁有良策?”

座下几人窃窃私语了一阵之后,纪校尉站出来说:“我们可先派遣斥候在凤岚谷一带进行侦察,若无异样,就以白蛇旗为号,然后使死士轻骑绕过嘉洮六城,沿南溪一带直往青元城,若他们将消息带到,我们再与与闵将军手下人马联手回击,务必夺回嘉洮六城。”

窦将军听完沉思了片刻,问:“诸位觉得此策可行否?”

座下之人纷纷说可行,唯有何自芩不语,窦将军见了便问:“何校尉是否还有其他良策?”

何自芩毫不犹豫地说:“并无其他良策。”

“那我方才问纪校尉之策可行否,你为何不发一言?”窦将军这样问他。

何自芩说:“将军一向杀伐决断,此事可行与否胸中定然早已有了论断,我的眼光与见识自然比不过将军,故不敢妄加言论。”

窦将军听后说:“现在正是需要人献策的时候,无需顾忌太多。”

何自芩称是。

窦将军于是说:“现在就依纪校尉之法,先派遣斥候在凤岚谷一带进行侦察,杨校尉,此事就交由你统筹,兹事紧急,当立即着人去办。”

杨校尉领命之后,窦将军又接着说:“除了嘉洮六城,敌军近日在下泉、朱阳两郡也有所异动,若是他们再拿下了这两郡,我军的处境就大为不妙了。纪校尉,暨阴侯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纪校尉说:“这两日并无消息。”

窦将军点头:“既然那边暂无消息,我们就先按兵不动。好了,你们可以下去了。”

众人正要退下,他又单独留下了纪校尉:“纪校尉且慢,我还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待到室内只剩他们二人之时,窦将军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深深地看了他两眼。

纪校尉见状就问:“将军有何吩咐?”

窦将军绕着营帐走了两圈,忽然问了一句:“你何时从军,如今从军多少年了?”

纪校尉不解他的意思,只得按实答道:“我十二岁便从军,如今从军已有二十三载矣,先在姚将军旗下十余载,今在将军麾下十一载。”

窦将军问:“家中父老可还安好?”

纪校尉说:“母亲早已亡故,老父在两年前也已去世,家中只余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其中一个妹妹在出生不久就夭折了,另一个妹妹八年前就已经嫁人了,弟弟很早就娶了亲安了家,现在白马门内过活。”

白马门是枼州兵籍人口的一个聚居地,很多士兵的家属都生活在这里。之所以叫白马门,是有这么一个来历,凡是有出自这里的士兵在战场上立了功晋了衔的,就会有白马载着县官来到这个士兵的门前,给其家属宣读荣恩令,然后赐给他们家一大笔财物,以示荣恩,久而久之,人们一看到有白马远远而来,就争相跑去围观,看看是哪家的虎子又在沙场上立了功,为其家人挣得了荣耀。后来,人们渐渐就把这个地方称为白马门了。

“白马门啊,我们此地离白马门也不算太远,可有回家探望过?”窦将军又问。

纪校尉摇摇头:“军纪森严,岂可擅离其守?再者,敌军当前,生死尚且放在一边,遑论思亲?”

窦将军听后以手抚案,缓缓地说:“这么多年没回家看过,可有思念家人及故乡?”

“要说不思念家人及故乡,那肯定不实。”纪校尉微微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说:“离家这么多年,我每次看到有家中弟妹寄来的书信,晚上都会做梦,梦到我回到了家乡,梦到我老父老母亲还健在,梦到我两个妹妹还是连话都不会说的年纪,梦到我弟弟在一边热切地唤我。可是在梦里,他们和我隔得很远,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我想走近一点,但每当我快要看清他们的时候,就忽然醒了,好像老天在提醒我现在还不是心存眷念的时候一般。”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了下去:“现在黎国猖獗,在我东南边境放肆已久,我们从军者,理当先为国家剪除了这个祸害,保我朝百姓平安,这方是大丈夫的作为,只有四海平靖,八方绥宁,我们的家人才能过上好日子,这才是对家乡父老最大的回报。”

窦将军点头:“不错,你在我麾下十一年,我从不来不曾怀疑自己看错了你,今日你这一番言语,也是我心中所想。我叫你过来,是要给你看一样东西,你看完后且不要声张。”

说完,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截二寸来长的玄色圆筒,看样子像是精铁所铸,那圆筒比人的小拇指还要细上一些,上面没有任何纹饰,只刻有一行蝇头小字。

纪校尉看到那东西吃了一惊:“这,难道是……”

“这是铁鹰书。”窦将军肯定了他心中的猜测,“我昨天夜里收到的。”

“铁鹰不是闵将军手下最精干的暗罗吗?他们一向只听闵将军调动,为何突然找上将军你?”纪校尉心生疑问。

窦将军慢慢将铁筒内的薄绢取了出来,然后递给纪校尉,说:“你看了便知。”

纪校尉慢慢地将薄绢上的内容看完,看完后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将军,这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出了差错?”

窦校尉摇摇头:“铁鹰是闵将军麾下最为强干的暗罗,他们搜集的情报极少有偏差,而且,我能收到这样一封铁鹰书,想必也是闵将军背后示意。除了这些,他们还给我送了一样东西,只是现在不方便与你看而已。”

纪校尉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若这当真,此事便关乎京中的那位,将军打算作何处置?”

窦将军冷笑一声:“现在局势危急,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只要能击败黎国,再大代价的事我都敢做。”

纪校尉想起今日的事,又有些疑惑:“那将军你收到书信之后,为何还迟迟没有出手?”

窦将军的语气突然有些冷冽:“留着他,我还有用,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出手。”

再说何自芩、杨校尉、罗校尉他们几个出了营帐之后,杨校尉主动找到了何自芩:“何校尉且留步。”

何自芩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淡淡地看着叫住他的青年。

看到何自芩那张有点冷漠的脸,杨校尉总觉得自己的话有点难以出口,这个来自京中的名门公子似乎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不像别的将领一样喜欢抱团,他不跟别人来往,别人也懒得理,最后他就成了军中的一个异类。虽然他性格难以接近,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有着绝佳的军事才能,这也是窦将军看重提拔他的原因,而绝非某些人口中的那样,他只是靠着自己父亲的关系才当上了校尉。

“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何自芩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于是这样对对面的人说道。

“等一下,”杨校尉连忙叫住了他,“我听说你手下有一能人,特别善于闻音追踪,可否将他借我一段时日,让他替我训练一批最新来的士兵。”

何自芩对这种事一向大度,不在乎地说:“你自去找我手下一个叫庞勇的,说是我的话,让他去你那里替你做事就行了。”

杨校尉向他道了谢,何自芩也懒得谦让,自顾自地走了。

余下杨校尉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这个人其实也并不是天性孤僻或者不通人情,只是他为什么总是要和其他人隔得远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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