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瑜拿着油纸伞,一路低着脑袋,没敢四处乱瞧,跟在这嬷嬷身后。
这位嬷嬷年纪并不大,也就是二十七八的年纪,身形偏瘦,乌黑油亮的头发在脑后简简单单地盘了个髻,髻上捌着一枝没有任何饰纹的柳叶形银簪。
辛瑜方才瞧着此人的眼睛,倒是觉得精明能干,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强烈,嬷嬷忽然顿了步,扭头抬眼看向她,不卑不亢道:“王妃可是有事要和奴说?”
辛瑜眼中露了一分怯,犹犹豫豫道:“嬷嬷可知,娘娘唤我去,是因何事?”
嬷嬷敛眉,恭敬道:“奴方才说了,娘娘请王妃去看看新做的衣裳。”
辛瑜:“……”
果然不可能套出什么话。
恰是二人行过一片湖,湖中清风吹向回廊,辛瑜蓦然想起梦中所见的华清池。
略做思索,状似无意地问:“嬷嬷怎么称呼?”
那嬷嬷走在前头,听得她问话,眼中浮起一丝讶然,只是脚步未停:“奴姓王氏,王妃可叫奴王嬷嬷。”
辛瑜笑了两声:“王嬷嬷莫怪,我这人记性不大好,才忘了怎么称呼您。”
“王妃说笑了。”
又走了一会,辛瑜又问:“嬷嬷呀,我原先记得,宫中有座小岛似的宫殿,极华丽的,还有一池荷花环绕,那宫殿怎么不见了?”
前头的人默了会,才道:“王妃说的应该是华清宫。”
她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辛瑜:“那是座废弃的宫殿,王妃还是莫提的好。”
辛瑜似乎接受到她眼神中的警告,默默地闭了嘴,这宫廷副本,真是不大好搞。
王嬷嬷也是怕她多问,有意加快了步伐,二人很快走到了皇后歇息的寝殿。
辛瑜一进去,只觉得一身的燥热卸了下来,舒爽极了,她这才抬眼打量殿内布置,极为雅致,宽敞大气,里头的每样摆件皆是放了心思,颇有古韵。
辛瑜正打量着外殿的布置,目光移到用以隔开内外室的线串珠帘处时,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极为熟悉的黑眸。
那双眼也盛着惊讶,又极快地换成讥讽,语气忽轻:“王妃娘娘也来见母妃了?”
辛瑜没料到一入翊坤宫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燕云衍。
不过短短一个下午没见,辛瑜却是极为不适应他这样地语气说话。
像是只竖起一身刺的刺猬,逢人蛰伤。
王嬷嬷恭敬地行了礼,被燕云衍打发进去了。
他这时已经完全从排排垂落的珠帘后出来,正经地看着辛瑜。
他换了一身极为端正的锦袍,玉冠束发,那张精致的脸上情绪淡淡,两丸瞳仁在她脸上停留数秒,不曾移开,却是垂下了眼帘。
辛瑜不知怎么的,竟仔细瞧起他身上的衣裳,长袍依旧是以大红色为主,两边对襟绣了玄色飞鸟,腰间二指宽的束腰带将他的腰线修衬地紧实自然。
她顺着他的腰际往上看,目慢慢移到他的手腕处,袖口边上滚了金边线扎的紧致,此时他正轻轻翻转袖口,黑眸漫不经心地略过她的脸。
一个不经意,竟又和他的眼神撞在一起。
少年抬起脚步,缓缓朝她走了过来,衣袍因走路带起的风而飘动,待将要靠近她之时,又忽然止了步,眼带戏谑,语气愈发轻谩:
“才短短半日不见,不会说话了?”
辛瑜突然脑子一片空白,总觉得小变态在给她挖坑,一脸警惕地看着他,最后是抿了抿唇,没作声。
云衍神色淡漠地盯着她看了会,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声音冷了下来,讥诮道:“现下倒是晓得避嫌了。”
辛瑜一听他这突然拔高的声调,心肝一颤,恼怒地瞪他:“殿下。”
皇后还在里头呢!
她可不想这么早被冠上一个不检点的名声,虽说名声于她无甚意思。
但如今回了京,她离辛瑜的“人生低谷”——坐牢的那一天愈发近了,能少惹点事就少惹点事……她还得想法子救一救自己呢。
云衍冷嗤一声,袖子已被他叠得妥当,他轻轻地看了一眼满脸羞恼之色的人,忽地轻道:
“不过如此。”
那语气里的淡漠,如同数尺深的寒冰一样,刺人的很。
辛瑜还未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只觉得小变态脾气果真是阴晴不定,变幻莫测,没个定数。
云衍却是再没多看她一眼,径直略过她,衣摆擦过空气,窸窣而动,人已经是出了殿门。
辛瑜心中莫名地郁积了一口闷气,不痛快地很,朝着那远去的背影骂了句不大好听的话才顺了顺气,进到内殿里。
内殿布置的大气秀雅,居中是一方软榻横放,榻上又摆了个四方红木矮桌,两边木架上放了盛开的芍药,清幽淡雅。
辛瑜没敢抬眸看,垂着脑袋先说了句:“参加皇后娘娘。”
上方似有人用茶盖轻轻提了提杯,发出别致的声响。
辛瑜只觉得头顶有道探究的视线,一直没移开,她也不说话,低着头不动。
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一声温柔细腻的女声道:“瑜儿嫁了人,愈发和表姐客气了。”
辛瑜闻言,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客气道:“皇后娘娘又拿辛瑜开玩笑了,您是一国之母,是天下仅次于皇上最为尊贵的存在,辛瑜怎能一直这样不知礼数。”
这世上,没有人不爱听溜须拍马的甜话儿。
头顶的目光终于是移开了。
“倒是长大了些。”她笑了笑,又道:“你一直低着头做什么?”
辛瑜立即故作羞怯地抬起头,这一抬头,也总算瞧见了这位路人甲皇后的模样。
鹅蛋脸上嵌着一双水杏样的眼睛,肤色白皙如丝绸般的光滑,盘着一繁琐的发髻,眉宇间是沉淀了的温和,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倒不像一个年近四十的人。
大抵是她眼中的惊讶让皇后觉得诧异,于是秀眉微蹙道:“你这样看着本宫做什么?”
辛瑜真诚道:“娘娘很漂亮,辛瑜才多看了几眼。”
辛瑜那讶异的模样似乎愉悦到了皇后,她轻轻笑了会,才道:“这张嘴倒是愈发甜了。”
又指了指下方的椅子,“一直站在做什么,坐罢。”
辛瑜这才收起颤颤的心肝坐了下来。
“瑜儿啊,”皇后示意王嬷嬷给辛瑜奉了茶,语气温和道:“你同本宫说说,去碧城的这些日,可发生了什么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