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红锦袍的少年半跪在巨蟒的尸体之上,喘着粗气,额间的汗浸湿了发,眼尾的红色愈加诡艳,透着惊心动魄的美。
巨蟒身上穿过一柄长剑,体后三寸插着一把斧头,巨大的身子像一条栏杆,将这片荒地割成两部分。
燕云澜和昏迷不醒的怀玉在一侧,姚术夫人同那黑影在一侧。
姚术还在往后退,奈何身子退到新死的巨蟒身上,他一惊,浑身冷汗顿起。
那黑雾发出一声凄叹,朝着他伸出那只断了一指的手,手上白骨可见,黑气森森,她道:“柳郎,莫丢下我,我是婉儿啊!是你说的云姝艳丽,清婉动人的云婉呐!”
姚术发白面皮颤动着,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夫人,脱口而出:“我不认得你,你也不是婉儿,她早死了!”
他如今惊怒交加,清瘦的面皮也露出几分狰狞,眼中更是带着厌恶,因说话动了气,胸口起伏不定。
女子起初一默,后咯咯地笑着,痴痴道:“怎么会?怎么能?”
突然又恨恨地看了眼他怀中的女子,哈哈大笑起来:“柳郎莫急,我总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这话说的云里雾里,姚术却心神大震,眸光闪过一抹狠色,怒吼道:“你对卿卿干了什么!”
他的手搭在卿容的脉搏上,发现卿卿的脉象越来越虚弱,分明就是垂死之人的脉象!
黑雾忽地伸展开来,似女人的娇躯,长出两条细长的腿,却不是骨肉生长,而只是空具有腿的形状,缓缓走至姚术面前。
半屈着膝,自黑雾中心发出女子娇媚的声音:
“柳郎不是说,她是青梅竹马之谊,最爱柳郎,一腔痴情不可辜负么?”
“那我只好成全她了。”
她又咯咯地笑了几声,被燕云澜断掉一指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她轻柔道:“既然柳郎爱看她的样貌,我便委屈一些,用一用她的病弱之躯。”
姚术颤颤地抬起手,抓起地上焦土,愤怒地砸向那团黑雾,怒声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嘛,”黑雾欺近抱在一块的姚氏夫妻,一字一句道:“要长长久久地陪在柳郎身旁的呀。”
姚术痛苦地搂紧怀中女子,神色颓唐,手紧紧搭在昏睡的女子身上,绝望道:“是我害的你,你要杀,便杀我,卿卿当真是无辜……”
哪知黑雾一听,似发了狂一般,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管姚术眼中的绝望。
“杀你?”
那只断了一节手指的柔夷又幻了出来,轻轻地抚上男人的面庞,一寸一寸,引起面上细绒颤栗。
她把声音凑到男人耳边,竟咿呀咿呀地唱了起戏词:“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长生不念短时乐,只叹明月照相思,多情本是人间色,痴心错付空余恨。”
姚术神情一滞,似是忆起什么,那头观察着对边一切的燕云澜眉头一皱,不好!
这邪祟又在使蛊心术!
他忍着手臂之痛,口中念诀,以强弩之末的身躯衔着软剑,欲了结了这邪祟。
半蹲在巨蟒身上的红影却是快他一步,欺身逼近那团如同黑云一般的雾中。
甫人一进入雾中心,黑雾立即幻成一张大网,将他缠绕在中,声音诡异地道:“既然要送死,那就死好了!”
少年本就头痛欲裂,周身戾气肆虐,只想早些把这团邪祟解决,哪容得她在这唱些不知所谓的词曲。
救我!
脑海砰的又是一声急切的呼救,他那自心底冒出的一股子戾气愈发浓重,与邪祟的黑气混做一团,一时竟看不出谁才是那夺魂之人。
黑气似一张大网几乎将他裹成一片,少年白玉似的面庞终于露出几分扭曲,脸上因黑雾戾气划出一道细小的痕,蹭出水滴似的血珠。
他竟抬手一抹,舌尖微微舔过指腹的血色,扭曲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兴奋,染上血迹的指尖慢慢凝聚出一团黑气,比邪祟更重更浓的纯黑色气息。
黑气游走在他身体的每一寸,像是风拂动衣袂,而后,雾气中心倏地探出那只惨白的柔夷,如同利箭,猛地穿透少年的心口。
女子如同鬼魅,发出刺耳的笑声,“哈哈哈,黄泉路好走。”
哪知她话音未落,少年忽地迅速扼住她那只手腕,缓缓抬起眼,看着没有形状的黑雾。
女子无形体,分明是一团雾气,他却分毫不差地拿捏住了她的命脉。
“你……!”
女子娇媚的声音中带着惊愕,为何他没事一般,鬼魅的手穿透了他的胸膛,却没见半点血?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残暴的少年,掐住她的手腕,一点一点的掰断指节。
少年嘴角挑起嗜血的笑:“靠这个残存人世?还是想借尸还魂?”
他每说一个字,就掰断一节手指,四根手指,十一个指节,一点一点的掰断。
即便她已经不是人,但依旧能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大恨,搅动着黑气,依旧抵不过愈来愈弱的趋势,一声嘶喊:“不可能的!为何你会没事!”
江湖有言:遇西南鬼手,穿身摘心,人必死。
少年没给任何反应,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似乎都不能被人听见,如同个哑巴!
她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指尖凝聚出一团浓郁的黑色魔气,吞噬了她所有的癫狂和惊疑。
那女子带着她的憾事和困惑,再也不能够说出什么,如同轻烟薄雾,在天明之前,终是消散干净。
只见白光乍现,那小团黑气竟似阴毒的兽,越聚越大,最后张开一个口子,把缠绕着云衍的邪祟吞噬了干净!
又听得一声呜咽,似藤蔓缠绕在云衍周身的黑雾顿时没了踪影。
而他身后,姚术惊愕地抬起眸,似是不敢相信这人竟以血躯斗赢了怨气冲天的邪祟。
这人方才的作为,分明不该是一个人能有的本事,倒像个鬼魅魔头。
他心下一寒,触及到少年倏然回头的一个眼神,立即收起了所有心思,干咳了两声,仰视着他道:“燕小兄弟救命之恩,姚某无以为报,待回到家中,必定赠送所有储备的附生子。”
他神色庄重的说完这句话,少年却是没听见一般,踩在满地赤色,一步一步地走近他,乌黑的眸底透着一分血红。
他大骇,惊呼道:“燕兄弟!”
哪知少年竟是径直越过了他,自身后银皮巨蟒上拔下斧子,走到燕云澜身边。
他身上的黑气慢慢淡开,到他走近燕云澜之时,再没半点缠身的痕迹。
只是刚刚恶斗一场,容姿不复之前的干净整齐,他面色苍白,语气淡漠,却是一字一句道:“二哥,辛瑜有危险。”
燕云面色澜倏地一变,眼中露出一抹疑惑,还未来的及说话,怀中传来一声低呜。
他垂眸去看,怀玉低呜一声。
“唔——”的一声,睁开了眼。
“玉儿?”
燕云澜小心翼翼地,惊喜地,叫出了名字。
怀玉迷迷糊糊之间,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喃喃道:“云澜……”
燕云澜拢紧着这瘦弱的娇躯,面上是心疼之色,低声应道:“我在,玉儿,对不起。”
怀玉费力地睁开眼睛,看清他脸上的痛色,亦能感知握着手臂的人的力气之大。
她欲抬手安抚一下云澜,却发现手上使不出力,只好扯动嘴角笑道:“你不要自责,云澜,我没事的。”
手上的力气又大了一分。
怀玉闭了闭眼,娇软的身躯在这温暖的怀抱中彻底松懈下来。
燕云澜紧紧地抱着她,将她额头埋在他的脖颈,怀玉感知地到他跳动不安的心跳。
那一场无端的争吵引发的冷战沉闷,像是从不曾存在过一般,二人皆静静地这来之不易的温情。
三步之遥的云衍不知何时跪在了地上,喘着粗气。
因为过度动用戾气,难以体力不支,面色透着苍白,唇却绯色动人。
他抬眸看了看抱在一处的男女,咬了咬牙,脑海又是一阵慌乱的呼救声。
救我!
手狠狠地按住太阳穴,垂下长卷浓密的睫毛,掩去有些不受控制的戾气。
不能……不能再杀了……
“站住。”
姚术吓得浑身一哆嗦,这少年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甫一抬眸,衣襟已经被少年抓住,姚术便不敢再往前迈一步。
他声音淡淡,不言语,眸光却是一厉,姚术只能干巴巴地解释着:“我……我只是要……过去和燕兄道个谢。”
姚术见那少年没松开手,反而借势站了起来,少年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眸子冷冷地睨着他,平静道:“解药。”
姚术笑容一僵,干干道:“什么解药?”
少年面上立即爬上戾色,抬手从斧刃上抹下一小点巨蟒的体液,抹到姚术搀扶的卿容唇上。
姚术大骇,他动作快到自己来不及阻止。
只听得少年眼尾艳红一挑,讥诮道:“还要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吗?”
姚术忙抬起袖子在依靠着肩上的人儿的嘴唇一擦,看着云衍,语气微冷:“燕小公子说话做事,才是该注意分寸。”
他话落,脖颈上覆上一抹冰凉的手骨,那手骨捏着他的脖子,力气之大,几乎是可以直接扭断。
他费力地用手拍打着,面色涨成猪肝色,呜呜道:“有……咳……有。”
可少年却恍若未闻,手上力气只增不减,他顿感绝望,环在卿容腰上的手也慢慢垂了下来。
这个人果然是个疯子,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竟然还能使出这般力气!
“云衍,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