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街,巷尾,马车内。
辛琼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心中担忧出了意外,正要掀开车帘让马夫驱车回去看一看,帘子却被人抢先一步掀开,车身一晃,来人踩着轿撵弯腰进来,又同时对车夫喊到:“去东来楼。”
辛瑜一进车便把帏帽取了下来,坐到车右边,一边把手中帏帽递给辛琼:“你待会子下车,可能会用到这帏帽。”
辛琼点点头,接了过来,目光落到辛瑜身上,眼帘动了动,诚恳道了声“谢谢”。
辛瑜朝她咧唇一笑,过了一会,马车行进起来,车内萦绕着沉默的气息,辛瑜心中有一事好奇,便开口问道:“姐姐,你可知徐境是怎样的一个人?”
按照书中记载,之后能扳倒燕云衍,怀境可谓功不可没。
她虽猜测徐境极有可能是怀境,但上一回和那人接触,言语之间,他对辛琼的感情不像假的,可怀境怎么可能和辛家人牵扯上关系?
她依稀记得,书中前期的确没有徐境这么一号人物。
若徐境真是怀境,倒也好。
如若不是,她此番强行促成将辛琼和徐境的见面……
她这么一问,辛琼略微一怔,眼底露出一丝笑意,神态像极了小女儿家。
“他啊,是个极有才华,极有意思的人。”
“……”
一抹尴尬地神色爬上辛瑜的脸庞,她的左手放在袖兜中无意识地撸着魔王软软的毛发,右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了咳。
“我的意思是......他是哪里人氏,家住何方,可有兄弟姐妹?”
辛琼原本是笑着的,闻言,神色一凝,眉头微拧,杏眸默默地盯着辛瑜。
“别误会啊!姐姐我没别的意思,你喜欢这个人我总得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吧......”
眼看着辛瑜着急地有些语无伦次,辛琼终于是开口说了句:“好了,你不必这样着急解释,我知道你的用意。”
她顿了一下,认真道:“子非是扬州人氏,家中有亲人在帝京,他来帝京一来是寻人,二来也是为了从仕。”
“扬州人啊……”
辛瑜抿了抿唇,又眨了眨眼问:“姐姐之前说他画艺超群,我有些好奇他师从何人?”
“这个我倒不清楚,”辛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意味不明地道:“怎么你如今也想学一学画技了?”
这一句调侃中带着疑虑,辛瑜赶忙打了个马虎掩饰过去,也没再多问。
是与不是,急也急不出来,总会知晓的,况且她今日去东来楼,本就还有另一层目的。
先前答应操办寿宴一事,她的态度不大积极,原先想着有怀玉就成。
上回夜里因秦老太君一句无心之话,她忽然想起来,其他的事皆托付怀玉料理也好。
唯独有件事,非得她来。
请戏班,唱出贺寿戏。
这个原本就是“辛瑜”折腾出来的名目,前夜老太太说她有些想念“上元月”这出戏,自己才突然惊起,这是在敲打她。
老太太大寿,请个戏班来唱一出戏原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书里的寿宴也是有戏班子唱戏的,而且还是云卿曾呆过的“西洲园”,且书中还是云卿做的局,主动找到辛瑜的。
可现在云卿都死了,她到哪里去找这个戏班子?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应该去趟东来楼,找那巧姐问一问,那个巧姐一看就是个精明的主儿,会来事,没准能帮帮她。
距秦老太君的寿宴还剩十几天,意味着她仅剩十几天的时间来安排后续的事。
辛琼这个人,她是决计不会杀的,但之后的【李代桃僵】定要继续执行,这也就意味着她必须得瞒天过海,同辛琼交换身份。
因而这第一步决计不能是她开口,得让辛琼主动开口。
且辛琼必须以足够的动力心甘情愿地“请”自己这么做,这样一来日后也能免去许多麻烦。
此外,她还得确保澜哥这边如同原著一样,因她恶意杀害秦瑛,犯七出之条,废她王位,与邺王府永无瓜葛。
这样才能保证,即使辛琼和她交换之后,也能有机会“堂堂正正”地以辛瑜的身份活下去。
辛琼活着,也是她的任务之一。
这所有的所有的前提是要确保【毒害秦瑛】正常发生,而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纵观她三个任务,最难搞的是燕云衍不错,可她要重返自己的世界,必须是三个任务都完成。
辛瑜有些焦头烂额,偏偏袖兜里的魔王,某位殿下,忽然窸窸窣窣地探出脑袋瓜。
感知袖中的动静,辛瑜吓得坐直了身,赶忙伸手抓住魔王的一条腿,逼迫他不得动弹。
就不该答应绿意把这东西带在身边!
“怎么了?”
辛琼见她姿势怪异,随口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
辛琼也没再追问,她略沉吟一会,忽而道:“娇娇,你这样帮我,不怕引火烧身吗?”
辛琼此前想过许多办法出府,可自太子幽禁以来,父亲对她管束越来越严,偏偏与子非联络用的那只白鸽也突然下落不明。
她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求助唯一的一个可能,她的妹妹,辛瑜。
偏她不敢贸然告知辛瑜有关她和子非的事,这才有了取画的嘱托。
至少得先让子非安心,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辛瑜居然意外得知了一切,她也无从瞒起。
据实以告后,她心中仍有惊惧忧愁,太子式微,或许她不用嫁给他,可只要这婚约一日未废,她便惧怕一日。
方才她一时乱了分寸,那样逼问了辛瑜,辛瑜不会听不出来她话中的怨怼,可她还是帮了她。
为什么呢?
她此时心中是百感交集,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嗯?”辛瑜一时没理解这话中深意,随口回了一句:“为什么会引火烧身?”
她那双乌黑的某种闪烁着大大疑惑,倒让辛琼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什么。”
伴随着车中人话音落定,马车咕噜咕噜地碾压着碎石路最后慢慢停了下来。
今日东来楼门前,比辛瑜上一回来还要热闹。
她二人一前一后下了车,辛琼早已带好帏帽,停在车边上。
“你进去吧,我在这附近玩玩,过些时辰来接你。”
辛琼闻言,朝辛瑜颔首,随即扭头进了东来楼。
万万没想到,这时!
一直窝在辛瑜袖兜中的魔王突然窜了出来,趁着辛瑜没反应过来,刺溜一下,跟着前脚迈进去的人一同消失。
“魔王!”
辛瑜气得跺脚,立马咬着牙跟了进去,她原本是打算等辛琼进去后,她随后再自行去找巧姐。
谁料到突然这样!
东来楼往来之人极多,各色衣衫似天上流云移动,辛瑜跑进去时,已经看不见魔王的影子。
她烦躁地抓了抓脑袋,气得咬紧牙关,字一个一个往外蹦,“别让我抓到你!”
这里人多,那么小的家伙要藏起来,她一时半会找不到,只能先去找巧姐,让她帮忙找找。
打定主意后,她便问了一个楼中打杂,那伙计看着她,略微吃惊,忙不迭送地把她带到巧姐那。
东来楼二楼西二间。
伙计敲了敲门:“巧姐,有人找。”
门应声而开,巧姐磕着瓜子问道:“哪位稀客,要买些——”
瞥见来人后,立马把辛瑜拉了进来,彭地一声关上门。
二人进来后,辛瑜刚开口:“巧姐,我是辛——”
巧姐将两边隔窗关上后,一回头望着辛瑜:“这个节骨眼,你怎么又过来了?”
辛瑜一愣,没明白她怎么反应这么大:“什么节骨眼?”
她这样实在太傻了,巧姐以为她故意装糊涂,语气不明道:
“你说什么节骨眼,你家老太君不是回来了吗?”巧姐叉腰没好气到:“我可是知你身份的,你又何必和我故作糊涂?”
“可我五日前还来过的。”
辛瑜嘴一快说出这话,说完突然捂住嘴。
该死,原本打算用自己的身份来找巧姐,这一着急还把上一回的事抖了出来!
怎么办?
继续装辛琼?
可今天辛琼也来了,还去找徐境,要不了多久巧姐也会知道消息!
“什么五日前?”巧姐眯起眼,突然拔高声音:“上回来找徐境的是你?!”
辛瑜尴尬到不知所措,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猛地抬头看着巧姐。
“你知道我是辛瑜?!”
巧姐白了她一眼,“我方才不是早说了嘛,二小姐,邺王妃。”
她道,脸上的神情透着几分探究,“这个节骨眼上,你来是有何急事?”
“…...”
辛瑜错愕到失了语言,巧姐还在说:“你刚刚说,上回也是你?你怎么突然假扮辛琼来这?”
“我...…”辛瑜咽了咽喉,脑子里全是黑色加粗大问号,神色僵硬说出原本的来意:“我要找个戏班。”
“戏班?”
“嗯……老太太大寿,想听出戏。”
巧姐抱着胳膊,垂眼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唱戏贺寿...…挺好的主意,”她看了眼辛瑜:“你要找哪个戏班子?”
闻言,辛瑜心中有些惊喜,也来不及奇怪“辛瑜”是怎么和巧姐认识的,忙忙道:
“西洲园,这个你听过吗?”
“西洲园?”巧姐的神色变了变,垂眼细思了一会,“当年曾给岚妃娘娘唱过戏的那个班子?”
岚妃?澜哥的娘亲?西洲园还给澜哥亲娘唱过戏?难不成是八年前的那场?
巧姐见辛瑜沉默以为她默认,继续道:“要找到这个戏班子,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很花时间,再者当今圣上不是说过,严令世家子弟听些戏子玩意么,你此番找来这个戏班子贺寿,如果给邺王府招致祸端怎么办?”
辛瑜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哑了声,她也不想啊!可秦老太君要啊!
可她面上还得装得一派沉稳,心中十分有数的模样:“巧姐只管帮我把戏班找到就好。”
见辛瑜把球给她打了回来,巧姐也没再多问,只是点着头,恢复往日里风情万种的模样,笑道:“成嘞,王妃既然吩咐,我便找一找,到时记得给赏金就成。”
“自然自然。”
…...
东来楼小后院中,燕云衍百无聊赖地躺在青瓦屋檐上,敞开雪白滚滚的肚皮,眯起豆大的眼睛,听着下边二人泪眼婆娑地互诉衷肠。
变成松鼠之后,有许多不便,可也有零星好处。
譬如这样明晃晃地躺在屋顶上偷听,不会被人发现。
又譬如,睡觉也十分踏实,且没再看到过游魂野鬼。
上午的日头灼人,他便竖起火红的尾巴当做遮阳伞,懒洋洋地呼吸着,下边人还在耳鬓厮磨,窃窃私语。
燕云衍有些不耐烦了,说完了就赶紧走啊,磨磨蹭蹭什么呢!不知道辛瑜在外边等吗!
他方才溜走了一回,去找辛瑜,结果那蠢女人果然不见踪影,出于保险,他决定跟着辛琼。
辛瑜找不到他,一定会回来找辛琼,只是他似乎高估了辛瑜的智慧,她竟然猜不出他溜进来定然是跟着辛琼,见一见那个老相好的!
之前在门口,他原本以为辛瑜会跟着辛琼进来,哪知她没这个打算,他只好自己跟着进来,那个叫徐境的,他必须要见一见,以后找起来也方便!
可惜,辛琼此人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下方庭院中,辛徐二人一番互诉衷肠后,难舍难分地抱了一会。
徐境抱着辛琼的腰肢,下巴抵在辛琼的头顶,温柔道:“这么说,是你妹妹帮的你?”
辛琼脸抵着徐境的胸膛,声音嗡嗡地:“嗯。”
“看来,我们还得谢谢她了。”
辛琼看不见徐境的神色,但听这声音总觉得怪怪的,于是她仰头看着徐境,忽然道:“子非,你在想什么?”
徐境揉了揉她的发梢,笑道:“想着怎么把你拐回家呀。”
辛琼脸一红:“快了。”
等她“死”了,就可以了。
徐境听了这话,忽然松开她,双手抓着辛琼的胳膊,弯腰认真道:“京京,你好好吃药,不要再装病,你的那纸婚约我来想办法,成为太子妃,那不是你的命。”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莫名地鼓舞了辛琼,她眨眨眼,不解道:“可之前不是说好我假死脱身,再一起离开帝京吗?”
“那是从前,”徐境道:“且这样太委屈你。”
“……”
辛琼红着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目不转睛。
徐境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温声道:“京京,我会光明正大地娶你。”
这样一副温情的画面,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高呼打破。
“辛琼!快走快走!”
小院中二人还在亲亲我我,远处辛瑜如同兔子一样疯狂地跑了过来。
一见到辛琼二话不说,拉着人就要跑,哪知人却纹丝不动地被徐境护在怀里。
“你要干什么?”
徐境怀疑地盯着她,同时把人护在怀里。
辛瑜喘着粗气弯腰道:“诶!你再不放手就来不及了!澜…...王爷就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