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冷哼一声:“你自己去问问她干了哪些好事!”
辛瑜不得不承认老人家发起火来,自带一股子逼人的气势。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该问怀玉犯了什么事,而是该把人先“救”回来,免去她的惩罚才对。
这样直白的问怀玉做错了什么受到如此大的惩罚,分明是叫怀玉丢脸。
好在她一向是个及时止损的人,一见风向偏了,立即岔开话题:“祖母您让丫头喊我过来,所谓何事?”
秦老太君这才收了收神色,“先前不是让你筹备寿宴一事吗?”
辛瑜点了点头,等着下一句。
“先搁一搁。”
辛瑜又点了点头……不对,搁一搁?
她圆圆的眼眸流露出疑惑,无声地询问着原因,老太君这样也太郑重了些。
即便她现在开始筹办岁宴,也不一定会赶早出来,又何必大晚上的叫她过来特意嘱托暂时先把此事搁一搁。
除非……除非眼下有更要紧的事等着办。
秦老太君也没多说,缓缓转身走进屋里,北方夏夜昼夜温差大,老人家的确不适合在外头待太久。
辛瑜接受到她的眼神立即跟着进了屋,又眼神示意带她来的丫鬟,过去看看怀玉的情况。
她想了想,转头小声叮嘱道:“给侧妃拿个软垫和氅子来。”
以及若她出来得晚,去喊王爷过来接侧妃,若她出来的早,则不必。
她一定是要把解除怀玉惩罚的口谕要过来。
屋子里果然暖和,大抵是照顾到老太君畏寒,在床头烧了盘银炭暖手。
“坐。”
老太君指了指丫头搬过来的小圆凳,待屋里的几名丫头都退了出去,把门带上,她才继续道:“寿宴一事还有时间,可眼下祖母有件更要紧的事要你办。”
辛瑜敛眉:“但凭祖母吩咐。”
秦老太君一手放在映红的炭火上烤,待全身回暖,原本微眯的眼睛睁开了些,她才缓缓道:“你这孩子打小就一根筋,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闻言,辛瑜歪头挑眉:“?!”
“我知晓你自小便爱……”
她说着话,忽然顿了一下,“跟着小澜,如今得偿所愿,虽说是有你自身不懈努力,但也更需要感谢皇后。”
“皇后?”
老太君笑了笑,“你以为你这王妃是这样轻易地当上的?”
辛瑜默了默,她记得之前绿意说的话,也记得那次面见皇后时发生的一切,因而自然记得自己为何能从那么多贵女中脱颖而出,成为邺王妃。
只是她一直没搞明白,皇后为什么要帮“辛瑜”坐上邺王妃的宝座。
在她看来,皇后和辛老爹的关旭并没有特别好,最多只是有些沾亲带故。
她想不明白皇后到底是为了什么帮助辛瑜……难道是为了报答当年辛府助她成为庆王平妃?
可是她能成为皇后,绝大半原因是自己本身具备了资格,得到了先太后的认可。
辛瑜面上流转的种种神情自然落入了秦老太君的眼中,她同辛瑜招了招手,待辛瑜走近她时,才听到她轻轻叹了一声:“皇后帮你是出于她的考量,你既承了她一份情,便找个机会还了,眼下就有这么个机会。”
老太君低缓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辛瑜因站着的缘故能看清她打理的整齐的发包上藏不住的白发,二人围着银碳火盘,一股暖意窜进辛瑜的身上,她应了声:“辛瑜愚钝,还请祖母详解。”
“再有半月,便是皇后的生辰,百官家的夫人都会借此表示心意,你便借着机会,将情还了。”
“皇后生辰?我不曾听说啊……”
老太君褶皱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背,淡声道:“你呀,要是能把放在小澜身上的心思移到一半去观察周边的人和事就好。”
辛瑜还没琢磨明白这话里意思,秦老太君就替她解了答:“我问问你,当今皇帝对皇后如何?”
“……”辛瑜颤了颤,迟缓地道:“以礼相待,相敬如宾。”
“比之秦氏岚妃,又如何?”
岚妃,是燕云澜之母秦氏。
辛瑜语塞了,这该怎么回答?
皇帝对秦钰岚的情感应当十分复杂而深刻。他给了她所有的宠爱甚至深情,可作为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他甚至没得到妻子的忠诚。
以深情换薄幸,良缘也成孽果。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把问题又抛了回去,“祖母为何问这样一个问题,又为何称其为岚妃,而不叫她的乳名呢?”
就是秦钰岚的封号再怎么高,她也是秦老太君的女儿,没道理这样称呼。
老太君似乎有些迷茫,这样一个年纪的人露出一丝怔仲,总是让人觉得哀伤,不知是不是想起太难受的事,她握紧了手边的拐杖。
“我与她,早断绝了母女关系。”
什么!
“她贵为皇妃,我只是一介臣妇,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这……”
辛瑜张了张嘴,双手交叉握在一起,真想给自己一嘴巴子,怎么总是问一些不合时宜的问题呢!
“你也不必局促,这些是算不至于流传到坊间,但秦家所有人都是知道的,且我今日问你这事,并非是要说这个。”
老太君很快又正色起来,“你可知道,岚妃在世期间,皇帝是如何为她庆生的?”
“不知。”
“举国同庆,绵泽延世,自全国上下聚齐百花,只为做一个百花宴,甚至专程建造了一条私道,从扬州往上运来烟花,给她放了满城的烟火……”
辛瑜听罢,惊得能吞下一个白鸡蛋,这……这是色令智昏吗!
“而六宫其他嫔妃,莫说庆祝生辰,皇帝或许连她们是什么时候生辰也不知道,”她叹了口气,“若不是皇后私下帮衬着,那些个妃子不知道会闹成什么……”
这皇帝是个人才啊!情种啊!她当时怎么没看出来呢!
“可这么一个尽心尽职的皇后,却是从未曾办过什么生辰宴,更别说收到生辰纲。”
辛瑜已经完全不想发表意见了,这皇宫里的人都是什么人才啊。
皇后的脾气也好得可怕了些,丈夫的一颗心全给了别人,自己讨不到半分还毫无怨言地替他收拾那些莺莺燕燕?
再说皇帝,把岚妃捧到一个众人无法企及的高点,这么做是真正宠溺岚妃?
她想着,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不是说秦老太君说得话不对劲,而是告诉她这些信息的人,居然是老太君?!
老太君是岚妃的亲妈,就算断绝关系,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会可怜皇后的处境?
秦老太君似看穿了她的想法,笑了两声:“好奇我为何对皇后的事知晓的这么清楚?”
辛瑜点了点头。
“因为我当年,欲将她从后位上拉下来,扶钰岚上去。”
辛瑜:“……!”
“你不必这样惊讶,钰岚是我女儿,她虽与我断绝关系,但我到底是欠了她,既然歉疚总是想弥补的。”
辛瑜看着这样的秦老太君,恍惚间似看到当年杀伐果决的一品夫人是如何凭己之力挽回了秦氏式微的局面。
秦老太君一子三女中,秦钰岚的确是那最悲惨的一个,从小寄养在外,不曾得到秦老太君的一丝关怀,好不容易长大,又被秦老太君一旨令接回秦府,来到这个陌生的大家族后,得到的却不是来自一个母亲的关爱,而是家族的使命——嫁与庆王。
书中的庆王和岚妃,一开始并非是像世人如今记住的这般恩爱,他们之间更多是日久生情。
若没记错,她记得后来的情节交代过:秦钰岚一开始心里是有人的,是秦老太君强势地断了她心里的念想,这才有了后来的岚妃。
至于秦老太君做了什么……辛瑜想到这突然垂眸看了一眼坐着的老太君,她还真没什么印象。
毕竟书里秦老太君虽然是个极为重要的人,但下线挺快的,一想到这,辛瑜顿时心塞了。
不论如何,她都不能毒害秦老太君,这样做太丧心病狂了!
所以她一定要找到一条更好的推进剧情的法子或者拿到替换惩罚的奖励。
“那您为何改变主意呢?”
辛瑜见老太君半晌没说话,只好开口把话接下去,不料这回老太君居然抬头看了看她,说:“不若小瑜你来猜猜看。”
“我……猜?”
“嗯,你说说看,我能有什么原因。”
辛瑜抿唇,想了想,半试探道:“皇后更适合这个位子,默默地处理好后宫事宜,岚妃则更适合做皇帝……心尖上的宠妃。”
“哈哈哈,辛甫那老匹夫的女儿,果然是聪明的。”
秦老太君这时突然提到老爹,倒是让辛瑜暗自吃惊,老太君和阿爹居然也是旧相识?
听着还是关系不错的那种,她可从没听过别人称辛甫为“老匹夫”,连燕云衍都没这么叫过。
老太君笑了好会,才停下继续道:“辛氏确实更有皇后的肚量,知本分,又能应付皇宫那些个嫔妃,她在,对钰岚是利大于弊。”
她说着,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所以我放心走了,可我浮浮沉沉活了大半辈子竟给忘了,这一切的前提是——皇帝的心必须完完全全的在钰岚那才行。”
最后这句话,如同染上南方梅雨季节的湿冷,冷得人刺骨,炭火照映着老太君布满皱纹沟壑的脸,瞧着竟有几分可怖。
“老太君……我听说,皇帝待岚妃一直是很好的,若非出了那件……样的事,本该一生一世如……”
秦老太君却突然厉声打断了她:“那件事不可能会发生!”
辛瑜被吓得一蒙,忘了做反应。
什么叫不可能发生?
难道岚妃私通情人这件事,是有人栽赃陷害?
许是看她一脸吓傻了的模样,老太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微微松了语气:“今夜同你这丫头聊了太多,差点忘了叫你进来的目的。”
她说着,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床头前的案桌旁,拉开第二个抽屉,从中取出两份竹简,辛瑜怕她摔倒一直跟在后面,老太君一转身见她离得这么近,倒是吃了一惊:“这俩卷佛经你拿好。”
“佛……经……?”
辛瑜结过来,一眼就瞥到竹简的封卷上刻有“本愿经”几个字。
“一卷是地藏经,一卷是观音经。”她边说边往回走,又坐回了炭火盘边上,“你这几日就在家中好好将这俩卷经文各抄写十份,等到了皇后诞辰那日,进宫将手撰的经文送到皇后手上。”
“祖母的意思是……”
“这世上珍奇异宝有万千,但心意却只独一份。”她说着些许浑浊的眼瞥向低头看着经卷的辛瑜,“你且按照我说的做,总不会出什么叉子。”
辛瑜皱了皱眉,“这样会不会太招眼?”
这地藏菩萨本愿经倒没什么,的确却祈愿祈福的,可观音经,不是求子吗……观音送子……要真送了十份过去,皇后不会以为自己暗戳戳地挑衅她罢?
“她本就是你亲族,你叫她一声表姐,送几份经文,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招人眼。”
“再者,皇后见此经文只会认为我们在向她示好,或是有求于她,你不必过于担心。”
辛瑜没吭声,也已经理解老太君为何非要她来做这件事,因为她最合适。
她是澜哥明面上的正牌王妃,又是皇后的表妯娌,皇后又是目前后宫之中唯一的掌权人,皇帝对她也算客气。
她送手誉佛经过去,的的确确是个合情合理的示好,更能拉拢皇后的心。
思及此,辛瑜知道这事逃不过去,她虽然在前一秒还很奇怪秦老太君为什么不叫怀玉去……
怀玉?!
怀玉还在外头佛堂跪着呢!
她立即道:“祖母,这件事我会好好办,只是……怀玉在外头也跪了一段时间了,不如让她起来罢?”
秦老太君一听怀玉的名字立即变了脸:“哼,你倒是不知道她这一天究竟干了些什么混账事!”
“再大的事也不——”
“她一个已出阁的女子,堂堂王妃侧室,居然跑到东来楼花重金从叫不上名号的寒酸士手上买画!这是觉得关于小澜的流言不够多吗!想着多添几桩,干脆把名声全败坏了!”
“呃,这个王爷的名声不是一向挺好的吗?除了……”
除了身世受人诟病,其他哪一样澜哥不是人中龙凤当之无愧的代表。
她品着老太君说得话,突然意识到另一件事,于是睁大眼睛问道:“您刚刚说,她去了哪?”
秦老太君大抵是气急了,叉腰站了会复坐下,辛瑜赶忙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等她把这口气顺下来。
老太君斜睨了眼眼神飘忽的辛瑜,冷下脸继续道:“东来楼那种地方是她一个人妇该去的地方?!”
“可……东来楼不是名士荟萃、多出名句名诗名画的地方么?世家子弟都爱去那以文会友啊……”
“这话是没错!可她难道不知道这些场面话的另一个意思就是给那些未出阁的小姐,未成婚的男女接触了解彼此的机会吗!”
“……啊?”
竟还有这么个深层意思啊。
辛瑜垂了垂眼,心脏砰砰地跳,那那老太君要是知道她明天也打算去,会不会气得一病不起……
看样子还得等两日,趁老人家不注意的时候溜出去。
可是,秦老太君是怎么知道怀玉去了东来楼?
难道……她猛地抬头看向还沉浸在怒火中的人,秦老太君在监视怀玉?!
那她不会也被监视着罢……
辛瑜莫名觉得背后冷汗涔涔,她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好情绪劝道:“祖母,您和怀玉终究是一家人,闹成这样,王爷夹在中间,难做啊。”
老太君闻言松了松神色,辛瑜立即再接再厉:“您看罚也罚了,跪也跪了,今儿这事就算了了罢,怀玉那样聪……”
瞥到秦老太君不善的眼神,她立即改了口,“怀玉也定然会引以为戒,不会再犯。”
“你这傻丫头,就知道事事都以小澜以王府为重,小澜怎么就看不到你的好,心里只惦记着那女……”
秦老太君说着,忽然住了口,正迎上辛瑜探究的眼神,她的神色忽地有些复杂,转而道:“我不愿见到她,你出去将她打发了,就回去睡罢。”
见老太君一副“老身很累”的神色,辛瑜也就收了话,拿着竹简慢慢退了出去,目的达到了,她本身也不想多待。
佛堂的香案上燃着一方烛台,烛泪堆积成小山状,烛火因穿堂风而摇曳,将青浦团上跪着的人的影子拉得极长,风一动,影子便四分五裂。
辛瑜脚步放得很轻,走了过去,纠结了一下怎么开口,最后挠了挠头道:
“怀玉,老太君让你回屋休息。”
怀玉身形纤细,跪姿却好似一根竹竿,听到辛瑜的话,慢慢站了起来,大抵是跪的时间太长,起来时险些栽下去,吓得辛瑜身形一移,一只手已经伸了出去。
好在怀玉到底是个练家子,她转头看向辛瑜的眼,正色道:“谢谢。”
辛瑜更加不好意思,总觉得怀玉人太善了,她踌躇道:“你不怪我刚刚在丫头面前下了你的面子吗?”
怀玉蹙了蹙眉,摇头道:“我罚跪,与你没什么干系,你那话也是出于好意,今日之事是我的疏忽。”
辛瑜见怀玉如此赤诚坦荡,抬手挠了挠头,绞尽脑汁地想了想,问道:“那个……你腿还好吗?要上点药吗?”
怀玉见她这个模样,笑了笑,“你忘了吗?我是医者。”
“嘿嘿,是我着急了……”
怀玉看着她,又一次郑重道:“今夜之事多谢你。”
她说着眼睛忽地瞥到辛瑜怀里捧着的竹简,犹豫了一下才道:“你抱着什么?”
“没什么,就两卷佛经。”
“哦。”
“那……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辛瑜说完,怀玉点了点头,她便抱着经卷回了宝光阁。怀玉也往自个的院子那边走,只是半路上居然碰到匆匆而来的燕云澜。
她微微吃了一惊,“你神色如此匆匆,是要去哪?”
那人却突然一把抱住她,将头抵在她的肩上,闷声道:“委屈你了。”
她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你怎么……知道了?”
“有个下人过来送了消息。”
“下人?”
怀玉微觉奇怪,老太君是明摆地要惩治她,将消息封锁在院子里,有谁敢出东院,向云澜报信?
云澜双手握着她的肩,忽然把她打横抱起,她来不及惊呼,听得他道:“穿的这样少,若是染了风寒怎么办?”
被人这样紧紧的,以保护的姿态护在怀中,怀玉眼眶忽然一酸,她立即垂下眼帘,克制着情绪,轻快道:“是哪个下人给你通风报得信呐?”
“辛瑜叫的。”他一边用手把披风护在怀玉身上,一边道:“说是你出了事,被扣押在佛堂。”
云衍走后没多久,他还在书房查些东西,听到管家急声通报,说是东院来人了。
他心一紧,以为是祖母出了什么事,结果那丫鬟告诉他,她是受了王妃的嘱托,来找他救侧妃。
“王妃说:她若出来的迟,就来这边找王爷您去救侧妃。”
他这才得了消息赶过来,一路上他都在想,若祖母非要给怀玉委屈受,他该怎么办……只是没想到怀玉自己先回来了。
怀玉听了云澜的话,不出声了。
路上有些安静,燕云澜抱着受得似排骨的人,心中莫名疼惜,哑声道:“玉儿,你后不后悔来上京,嫁给我?”
他说得很慢,情绪外显的厉害,怀玉闻言,无声地笑了笑,反问道:“那你信不信我,来上京只为了家怨?”
她话落,只觉得那双手收紧了几分,“不管你是为了家仇还是其他,你如今已是我的妻子,那末,你的事,也即我的事;你的仇,也是我的仇。”
怀玉哑然,半晌,轻轻“嗯”了一声,把头贴近了他的胸膛。
……
另一边,刚刚送走某尊“煞星”的绿意惊魂未定,正准备回屋休息,忽地听到身后自家王妃诧异道:“绿意,你怎么在院里?”
她吓得掉了手中提得灯盏,呜呜得跑向辛瑜,辛瑜猛地被她抱着,又腾不出手,只好温声细语地哄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绿意哭完之后,反应过来自己失了态,一边克制自己,一边哽咽道:“小、小姐,你你、你不是在屋里睡觉吗……怎么怎么从外头进来呢?”
“去了一趟老太君那,来你先跟我说说刚刚发生了什么,你竟哭成这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院中的石桌旁,把竹简放下,坐了下来,平静温和地看着绿意。
绿意跟着她后边亦步亦趋,对上辛瑜平静的眼神,她的心也安定了几分,她吸了吸鼻子,吞吞吐吐,好似用了好大力气说出这句话:“刚刚,太子殿下来了,我……我把人赶走了。”
“哦……什么?!太子殿下?!”
“是……是啊。”
而后绿意完美地详细地讲述了她是如何发现太子殿下,并义正言辞地将他请出了宝光阁。
就在辛瑜回来前不久,燕云衍刚刚离开。
他同二哥聊完正事,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地走到了宝光阁,站在院门外,他看着墙沿上绿油油的藤蔓,走了会神,想了想为何会走到这里。
……没想明白。
但他把这归结于邺王府不是他的府邸,不熟,所以迷了路,乱走走到这的。
他犹豫了一会,纵身跃进了墙内,院中小屋里头的光并不明亮,看上去像是屋里人点燃了床头灯。
他在院里站了好一会,右指无意识地摩擦着掌心的东西,那是上午在皇后宫中拣的糖果。
有很多口味,芝麻味,奶味,水果味……他抓了一大把,兜在袖兜里。
之前辛瑜问他为什么要拿糖?
他当时拿的时候没想明白,只记得看到那白玉盘子里盛着糖衣包裹的颗颗甜心时,他突然想起在碧城屠蛇的那个夜晚,然后他偷拿了一把。
他一向聪明,做事果断,这些时日却总是迷惘未决。
马车内发生的事是他不曾预料也不曾想过的。
他站在院中,月光静静地泄在他身上,为他披上一件流水般光滑的银衣。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要进去吗?
进去看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还没想明白,回廊里突然传出一声厉喝:“谁在那里?!”
燕云衍皱了皱眉,欲迅速离开,突然发觉这女子一声吼得挺大,里面的人或许也听到了罢?
他想着,于是……没动。
那丫鬟已经提着灯走了出来,原本是凶巴巴的脸,在看清来人之后,小眼睛里遏制不住地浮上一层又一层恐惧。
燕云衍看着脸色骤然变成惨白的人颤声道:“太……太子殿下安。”
他冷了神情,好在他一向没什么表情,因而也看不明显。
“你家主子呢?”
“小……小姐已经……歇……歇下了。”
燕云衍眉头微蹙:“睡了?”
“从……从外头回来后……好像很累,沐浴之后就…就睡了。”
燕云衍没再说话,眯起眼似是在想什么。
绿意俱得厉害,腿脚也不敢动一分,但还是颤颤开口:“殿下要有急事……改……改日再来罢……”
这已经是燕云衍今日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他睨了一眼头也不敢抬的人,嗤笑了句:“你倒随你主子。”
……
辛瑜听到最后这句话,咬了咬牙,腮帮子没忍住动了动,随即有些烦闷地讓道:“管他来干什么,睡觉睡觉,睡觉去!”
说着,抱起竹简回了屋,徒留虚脱之后的绿意。
之后十日,辛瑜整整在宝光阁抄了十日的经文,搞得她吃饭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诸佛见我无量寿经”……如此云云。
等她再次走出邺王府的大门,揉着脖子抬头仰望着外边澄澈明净的天空上挂着的大暖阳时,只觉得呼吸的空气也是清甜的,她这一身的酸软疲惫竟驱散了干净。
若放在从前,辛瑜从一堆繁重的工作中解脱出来,必定是要找个地方消遣一下。
但在这,能让她玩乐的场所屈指可数,所以她也不打算找乐子,而是决定去趟东来楼,替辛琼取画。
为避免被老太君找茬,她托词说是去辛府给辛琼送个东西,但其实她也没说谎。
此刻辛瑜正站在东来楼门外,看着人进人出,连连感慨;这书中的世界委实逼真了些,每每看到这样热闹繁华的场所,总会生出一种自己的的确确在这个世界活了十七年的错觉。
她一边踏步进去,一边自己嘀咕:“也不知道辛琼有没有再派人取画……”
她边走边想想着,无意识地爬上了二楼,经过二楼的回廊转角时,听到隔间里有声音传出:
“听说这两天东宫那位犯了大事,被幽禁在府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