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阿爹!”小女孩抱着长剑高兴地呼喊着。
“说过多少次了!阿爹就只有你一个女儿,这官位日后也要交到你手里!这么胡闹成何体统?”那中年汉子身上穿的是贵州本地衣衫,头上却是带着一顶有些老旧的儒冠,这种打扮颇有些不伦不类。但是却是传承良久的土司官员。只不过时日已久,他们家早已融入这个地方,只有头上戴着的儒冠时刻提醒着他,他是大明的臣子,为了大明守土一方!不过因为他性子善良,这才使得先帝时有了叛乱,他一味怀柔那些富人,结果越搞越遭。
“阿爹,你看这是什么?”女孩儿献宝似的将长剑举起。
男子瞥了一眼女孩举起的剑,不屑地说道:“一柄装饰用的佩剑而已,至于如此吗?”尚方宝剑虽然不是真正的装饰用剑,但是因为作为皇家威仪的象征,尚方剑不可能像其他利剑一样,不大追求装饰。所以外表看起来这柄剑更像是专门为了那些文人装饰打造的!“阿爹,你这次可是猜错了!”女孩哈哈一笑,拔出宝剑,露出得意笑道:“这可是柄利剑,而且还是尚方宝剑呢?”
“杨承惠!”中年男子大吼一声,一把夺过女孩手中长剑,定睛一看,只见剑背篆刻“尚方”二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气晕过去。“你竟如此大胆,竟然还敢抢夺尚方宝剑!看我不打死你!”杨复生抽过一旁的木棒,这名叫做杨承惠的女子见自己老爹似乎来真的,急忙跑了出去,杨复生刚想追出去,却是被刚才带着王守仁回来的汉子拦下了,“大人,刚刚有个汉人来寻小姐!说是要寻朋友送的佩剑!”一个汉子急忙声音恭敬地说道。
“哦?”杨复生声音闪过一丝惊异,急忙问道:“那他人呢?”
“被我们兄弟关进牢里了!”那两个汉子颇有些不好意思。说实话,王守仁自从来了这里,并没有与他们产生矛盾,反而是他们因为几年前镇压叛乱的屠杀,三番两次拆了对方的屋舍!甚至把对方的行礼都藏了起来,现在不光被小姐抢了最后一柄佩剑!还沦为阶下囚了!这对于没有读过书,却有着自己善恶观的贵州汉子,自己都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不过,却是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们怕这个汉人只是单纯地为了探路。
“带我去看看吧!”杨复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虽然还是汉臣,但是他的一生早已融入了这个地方,这也是当初那群激进的人发动叛乱,他没有带人阻拦!一个是,他的威望早已不复当年;另一个是,他不想寨子里的青壮有所损伤。如今来了位带着尚方宝剑的驿丞,此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他必须要去问清楚!
两个汉子应了声是,便带着杨复生向牢狱中走去,寨子并不算大,所以不就三人就走到了牢房,这里是一个天然石洞,但因为阴暗潮湿,无法用来做储存东西的库房,所以就在山洞口种上了树,门就借着树的位置装上的。杨复生来到这里时,王守仁正在对着洞口别致的牢门孜孜称奇,见到有人过来,便收了目光,看着为首的杨复生,这个中年男子身上服饰是典型的贵州本地打扮,不过头上儒冠他还是认得的,看着那虽然老旧,却保养的很好,看得出来主人很是重视这顶儒冠,王守仁能猜到这个汉子祖上是派来的土司官,于是作揖道:“这位大人!”
“这柄尚方宝剑是你的?”杨复生看着衣衫褴褛的王守仁,神色有些古怪,实在是:这个人是乞丐的可能性都比钦差的可能性大。
王守仁自然心中一紧,虽然那顶儒冠代表着对方还承认自己是大明的臣子,但是尚方宝剑的干系实在太大,对方知道了这柄剑的来历,到底什么心思就有待考究了!“尚方宝剑?”王守仁还没回答,杨复生身边的两个汉子异口同声道。他们虽然没见过,却是听过的,对于那柄能够调动官军,统领政事的传奇宝剑,一直心生向往,甚至一度以为尚方宝剑乃是玉剑金鞘!如今看到杨复生手里比自己想象中普通许多的佩剑,其中一个汉子,开口道:“大人!这,真的是尚方宝剑?”
“那是当然!我还会认错吗!”杨复生冷哼一声,对于有人怀疑自己的判断很是不满,那出声的汉子也想起,杨复生因为家学在寨子里是见识最广的。“我们自然不是怀疑大人的见识,只是这剑也太过普通了!”杨复生决定不再搭理二人,而是看向王守仁。
“不错!”王守仁点点头,碰到懂行的,他装傻也没用,十分干脆地认下了。
“那你此次为何而来啊!”杨复生苦笑道。这片土地自先秦开始就已经收为中原,朝廷一味动用刀兵,只会离心离德!兵灾不断。
“阳明不过一名驿丞罢了!”王守仁身负皇命,虽然土司与士大夫那些人不一定有联系,甚至不断动乱很可能是与士族敌对!当然也不无可能双方演戏,为了贪吞税收,虽然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点,但是看透倭寇本质之人,自然会多些小心。
“驿丞会佩尚方宝剑?”杨复生的笑容有些冷,“小子,你是认为我不懂?还是觉得我傻?尚方宝剑乃是巡查御史所有!怎会给你一个驿丞?”
“大人若是不信!自然可以派人出去打探!想来我王守仁被贬为驿丞已经世人皆知了!”王守仁不以为意地说道。
杨复生眉头一皱,尚方宝剑可以调度官军不假,但是那必须是风光出京才行,王守仁被贬不用打听,他也是知道的,甚至有人传来消息,愿意用利益换王守仁一命。这件事实在太过古怪了!上下打量着王守仁,出声问道:“杨某看你也没什么不同?为何有人不惜重金要买你性命呢?”
“什么?”王守仁惊叫出声。这顿时让杨复生有了计较,挥挥手让两个汉子离开,出声问道:“你到底来贵州为了什么?要知道只是简单的驿丞可不会有人出重金买你的脑袋?”
“不知杨大人可否告知在下,到底是谁要买我性命?”王守仁定了定神,不慌不忙地问道。是的他已经看出来,这位土司不打算杀他,要知道,如果想要杀他的话,不会说这么多。
杨复生也不着恼,清咳一声,把尚方宝剑还给王守仁,说道:“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对方势大,不自己动手,我也不会傻到动你!但我也得罪不起他!”
“知道了!”虽然杨复生没有明说,但是王守仁还是猜到了,联系他的也是个读书人。土司没有想象当中那么容易屈服!但是多为山田无法自给自足的土司们对贸易的依赖很是严重。他们唯一惧怕的是,所有官员联合抵制贸易!“我看这寨子并不大?”王守仁转而开始说其他,“杨大人节治的贵州汉民应该不止于此吧?”
“你这汉人胡说些什么?看我们的服饰,哪里和你这汉人一样了!”杨承惠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听到小姑娘赌气般的话,王守仁和善地笑笑,把尚方宝剑抱入怀中,轻声道:“此事你自可以问其他人,我又何须骗你?”
“惠儿!”杨复生声音有些怒气,他能感觉到,和这个叫王守仁的驿丞牵扯太深可不是什么好事!
“阿爹!”杨承惠显然不是听话的乖乖女,“你看他一派胡言,那些汉人明明叫我们土人!”
杨复生闻言顿时身子一矮,神色莫名有些哀伤,他是汉人!女儿也是,可是如今他的女儿却如此厌恶汉人!日后这里岂不是刀兵不断!
“杨姑娘在乎那些腐儒作甚!”王守仁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家国破碎不知奋起反抗,反而摇尾乞怜!身沐皇恩,不思报效家国,反而为了私利,故意挑起事端,贪墨粮草!至于汉人!乃是秦后刘氏所立!也就是如今大明国土内都是故土,怎么不是汉人?”
“汉朝都如此远了!”小姑娘不满王守仁的说法,先前又被蒙古人吞了,虽然如今说是汉人皇帝,可是在她看来,如此遥远的事情和她无关,“你说我们也是汉人!为什么我们的服侍不同?”
王守仁闻言颇感无语,于是有些好笑道:“照姑娘的说法,那些和尚,道士,士兵,将军,官员,士子,都是一族了?”
杨承惠虽然也觉得王守仁的说法有些道理,但更觉得强词夺理多余道理,说道:“强词夺理!”至于为何强词夺理却是说不出来,因为王守仁说的不错,汉人的定义是来自汉朝,那个恢宏的年代四方臣服,那个霸道的王朝喊出了:“敢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凡我大汉子民,虽远必救!”所以,后来即使强如盛唐,富如大宋都让中原子民感受不到那种位于众生之上的自信。这就使得一些人放弃了这个光荣的称谓,尤其是在蒙元统治下,汉人地位与牛马无异!但依旧有一群人,希望能够恢复往日荣光。
“是与不是,不是阳明说的,而是事实如此!我汉民与世无争,却沦落至此!只会内部倾轧!”王守仁声音略带苦涩。
“还不是狗皇帝……”还没等杨承惠说完,杨复生便打断道:“我等即使不认汉人身份!却也是汉臣!怎么可以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姑娘又错了!”王守仁笑道。
“我怎么又错了?”杨承惠更不服气,“难道这天下不是皇帝的吗?”
“自古人心难测!先帝不出禁宫,奏章也先经内阁处理!先不说内阁是否昏暗,就说这贵州写的折子,能不能出贵州都是问题!”王守仁笑道,“皇上与世隔绝,于摆设无异,即使政法不当又与陛下何甘?”
“他还不能出来不成?”杨承惠恨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是笑话吗?”
“至于陛下能不能出宫,可以问下你父亲!至于率土之滨吗?看看你自己不就成了?”王守仁有些失礼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