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代云仰着一副清丽的面容,神情坚毅,满脸的泪痕让人忍不住心疼。
“求殿下念在四年前代云与阿公祖孙二人合力救过殿下一命的份上,帮代云渡过此难!”
四年……
是啊,而今已过了四年……
辛君承安静着一张俊颜,缓缓捏紧了手,没有说话。
秦漠扭头看了看,不敢开腔,宽敞的大殿中此时除了周代云低柔的低泣声外,一室……皆静。
漫长的静谧中,得不到预期回应的周代云眼泪顿时僵在了脸上,欲坠不落。
她看不透辛君承脸上的表情,心下暗暗忐忑。
一阵不安的等待后,周代云抿了抿唇,语速缓慢道,“如今阿公已因我而折去了一条腿,行动不便,代云就是想带他老人家逃离村子也做不到,可怜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要遭此磨难……”
她眼中又有泪花闪烁,语气似是有些委屈,“代云此举绝非挟恩以报,实在是走投无路,若是殿下不允,代云唯有……离去。”
秦漠眼神一动,这周代云看着柔弱,却还知道以退为进,看来这乡野女子也并非完全没有脑子和心机。
只可惜,这一招用在他家殿下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效用……
周代云兀自等了半晌,也不见辛君承说话,当下咬咬牙,悲愤起身。
转身,她动作缓慢地开始迈出第一步,在没等到辛君承开口后她又跨出第二步、第三步。
难道她,想错了?不、不可以……那些人命她无论如何都要留下,若她就这么离开,那些人、那些人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忍了忍,带一丝希冀勉强走出第四步、第五……八、九。
终于,在她两脚微抖地挪到第十步时,她终于听到辛君承的声音。
“膺王府没有有恩不报的道理,既然是昔日的‘恩人’,自当留下。”
复玄三百六十四年四月初八,那是辛君承从前世的梦魇中醒来之时,却竟然是在山滁村的那间小农舍中。
除了一方木桌,两条矮凳,一面依墙而建的木柜外,以及他身下的这一张床榻,别的几乎就没有什么像样些的家具了,身边也没有一个人在。
没有周老汉,更也没有周代云,只剩屋中央的木桌上安安静静地摆着的一碗汤药。
汤药溢着热气,显然是刚煎好没多久。
神智混沌,且又负伤在身,辛君承来不及捋清前生今世发生的种种,就被收到他发出的信号赶来的楚弋匆匆带回王府医治。
没有打一声招呼,也没有知会任何人,甚至也没想过去找一下周围看看有没有人,楚弋带着辛君承无声无息地回了膺王府。
周代云这个女人,在辛君承心中并无地位,充其量也只是曾经救他一命的人,前生她对自己所造成的伤害就以他的命去抵消。
倘若这一世她安分一点,躲在山滁村不要出现,辛君承念着往日恩情,是不会主动去找她麻烦。
但她偏要作死,还打着救命恩人的旗号来寻求他的庇护……想要故技重施?那也得问他同不同意。
重活一世,他誓要报自己该报的仇,守自己该守之人。
这四年间,他已将辛南栋和辛北天,以及皇后尤氏的家族势力暗中打压和收揽得差不多了,而今周代云的出现,恰恰也是到了他该收网的时候了。
辛君承声音很轻,也很冷。
不带感情的话声中,“恩人”一词并没有刻意停留或者重声,却仿佛带着冰冷的凉意,秦漠听得头皮一寒。
他埋下眼,暗自心惊。
大喜过望的周代云自然没有听出辛君承话中隐藏的杀意,反还以为辛君承突然的“挽留”是因为自己相信了自己的说辞。
周代云惊喜地回身拜谢,“多谢殿下。”
辛君承上半身轻倚向黑紫檀木麒麟宝座的靠背上,抬手示意她退下。
他五指纤长,挥手的动作很优雅,半倚的姿态,散漫中带着与生俱来的清贵,和天生入骨的峻冷,让人敬畏的同时却又迷恋得不能自拔。
周代云呼吸不由自己地停滞了一下。
周代云眼神有些痴迷地望着辛君承,秦漠见之皱了皱眉。
他下了台阶,走到她面前,肃手作辑,“周姑娘,请随秦某来。”
周代云倏然回神,却没有看秦漠,殷殷地望着辛君承,“殿下,我家阿公……”
辛君承眼未睁,冷唇斜斜挑起,“本殿自会安排。”
周代云以为辛君承所说的安排是会派人将周老汉接来膺王府,既已达到目的,当下便没有细想,立即兴奋叩谢,“代云叩谢殿下大恩。”
彰显孝顺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她那被人废了一条腿的“阿公”能不能来阳堰见识膺王府的荣华那就不得而知了。
低垂着头的周代云勾唇一笑,随后优雅地抚了抚衣摆,站起,转身跟在秦漠身后离了大殿。
大殿沉穆,人一走,就更加显得安静了,辛君承起身,走到宽大的窗前。
夜空深邃,他闭了闭眸,脑海中尽是周代云那娇滴滴,却又叫他憎恶的声音:
“那些人将云儿带走,悉心栽培整整半年才将云儿送回山滁村让殿下您见到……”
“那些人期望云儿能在您心中取得一丝地位,奈何云儿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占据您的心神半分,云儿心中的苦,又有几人知晓……”
“云儿在殿下身边这两年多的时间,但凡殿下有对云儿稍稍流露出半丝男女情意,云儿今日也不会帮着他们来对付您……”
复玄三百六十九年一月二十,暗无天日的水牢中,那被辛君承视作恩人的周代云托着六个月的身子在他面前,就同今日这般柔柔弱弱地哭泣,诉说着让人倍感“同情”却又令人寒心的话语。
辛君承抬手捂眼,悲怆又无比讽刺地一笑:人心,终究难以填满——特别是……女人心!
叫人作恶的声音不断地在脑中响起,辛君承垂下手,眼中,阴暗不明。
一股骇人的气息自他周身散发出来,如同索命的冤魂从地狱中爬出。
他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隐在宽袖之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其实,其实云儿肚里的孩儿并不是殿下的,而是……”
“云儿当时已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子,他却哄着云儿去喝那碗汤药,那药中掺了藏红花,那玩意儿有滑胎之效,云儿怎会不知?”
“云儿知道,他不过就是担心云儿如今有了身子,此时还好,若是时间长了,显出孕相,到时若被您察觉到什么,他的一切计划便全盘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