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危机时刻并不是解释身份的时候,莱布尼兹没有理睬他,另一位机械师也没有纠缠,他们一路冲到大坝边上,和致命的洪水之间只隔着几米的距离。
机械师匆忙的取出工程包,用纯手动的方式开始构架一个能让他们上去的梯子,莱布尼兹扯开他,手掌一挥,无数细密的,近乎是半透明的丝线从他的手指链接向那个大型工程包。
下一刻,大型工程包自己组建成了梯子,莱布尼兹一脚踩上去,开始攀爬。
“果然是您!在元素这么失衡的情况下还保持这种精准程度!只有齿轮持有者做得到!”那位机械师跟在莱布尼兹下面,手脚并用的爬上去,“米塔尔阁下!我是您的学弟克里斯托!请您指挥我吧!有您在,我们一定能守住的!”
克里斯托,对,是这个名字。莱布尼兹有点印象,这位学弟比他晚八年拜在老师门下,他们隔着几届,好像在课题上合作过一两次,但后来他就退出了。莱布尼兹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得到身后人的表情,大概和以前在课堂的时候一样,对别人的信心甚至要高于自信。
“赶紧!”莱布尼兹一把拉起他的师弟,另一只手把梯子还原成工具包,“你听,坝在响!”
两位机械师严肃的对视一眼,发现彼此都心怀死志。
“材料仓里面的东西随咱们用,要是活下来了,米塔尔阁下,灰谷的烈酒!”克里斯托笑了起来。
“灰谷的烈酒!”莱布尼兹也笑了一下,随后两人都扑入了工作中。
此刻的崖边,几台探照灯具明明暗暗。
由于这些灯具是依靠元素法术的原理工作的,虽然算是符文造物,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它们不能提供特别完好的视野。
元素法师们能做出准确攻击的人也不多,在混乱的元素失衡情况下,甚至有些年轻的精灵一个元素法术都放不出来。一位诡术师毫不留情的在自己的手腕上来了个口子,他用自己的血维持了半个小时的稳定照明,随后因失血过多而被医生拉到后面去了。
贝安女士精准的轰碎了很多较大的碎片,最大的碎片应该都在山谷中被崖壁卡住或者是降在水底了,他们需要处理的只有那些小但是尖锐的金属碎片。
这些金属碎片靠近堤坝的很少,如果有比较大块的漏网之鱼,莱布尼兹就直接捞上来充当材料了。他这一手洪水里薅材料的技艺让克里斯托目瞪口呆,但他也只能在浅层碰碰运气。
对于目前的情况,所有人都只是在勉力支撑而已。
撑到什么时候,能不能撑过去,都是未知。
每一个人都在油尽灯枯的边缘,但他们毫无办法,是真的毫无办法。
贝安的法术透支到暂时失语,她的那颗被誉为北地最聪明的头脑里面现在连一个念头的转动都难以为继。
莱布尼兹和克里斯托就更不用说,他们面对的是体力,智力和勇气的三重考验。
晚上八点三十二分,分洪坝末端垮塌。
晚上八点五十七分,水量逼近坝顶。
“撑不住了!阁下!退吧!”克里斯托大吼,他在半个小时前的垮塌中被震到严重耳鸣,此刻的所有交流都是靠大吼来解决的。
“不能!”莱布尼兹毫不犹豫的回答,机械师的左眼此刻都是血丝,他的神情和语态都像是个疯子,“我们是主坝,主坝一旦连续倒,就止不住了!”
没人能抵抗成了气势的洪水,浑浊的大水会毁灭并冲走一切,在它的途径之路上抹去一切原本的痕迹,比橡皮要擦的干净利落的多。
莱布尼兹想起贝安女士的一一细数。
行云区,赫比密林,静风区,月寂王城的南部……最后所有的尸首和残骸被卷入月湾,进入包容一切的泪海。
莱布尼兹看得到那幅场景,他那失明的右眼仿佛俯视着一张地图,鸟瞰着毁灭是如何发生在大地上。
他的徒弟在赫比密林为贵族制造符文产品,他的学生在静风区研究农用工具,他的兄弟在月寂王城南部的神殿区里面祈祷……梅迪尔,西格玛,米兰达……
不能,绝对不能!
在这种极端疲惫的情况下,机械师的大脑疯狂运转,一个在计算时候的细节突然被他回忆起来。
左岸似乎有另一条峡谷,通往一个基本上没有人烟的封闭盆地……当初没有考虑用于泄洪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谷口太高。
但以现在的水位……如果把分洪坝……就是分洪坝长度过长了……
莱布尼兹抬起头看了一眼分洪坝垮塌的末端,他的瞳孔猛地缩紧了。
不!现在的长度正好!
体积,重量,高度,角度……水流的冲击力,地质环境……
超过上限了,但可以做到!可以做到!
奥秘在上!这是您的旨意吗?
水位的级别,长度正好的大坝,和正好拥有这门技术的我!
“阁下!”克里斯托跑过来拉莱布尼兹,但莱布尼兹一把把他推到了坝的中央。他盯着莱布尼兹的表情,惊恐的认为自己的这位师兄被巨大的压力逼疯了。
“克里斯托!站好了!”莱布尼兹的脸上扯出了一个弧度过大的笑容,他环视了一眼漆黑的四周,巨大的水流轰击声音让一切都是模糊的。
他对于这个墓地很喜欢。
在克里斯托猛然瞪大的双眼中,莱布尼兹的头上突然凭空浮现出一个虚幻如雾的,银白色的,巨大的空心齿轮。
那齿轮的轴心正好在莱布尼兹的头颅位置,齿轮微微倾斜,于是遮挡了一部分,把莱布尼兹的面容分割成了不均等的两块。这齿轮迅速凝实,随后发出了莹白色的,在这黑夜中极度显眼的光。
任何一个工匠协会的人都听说过这一幕,但自从红枫战争结束之后,就没有任何人再见过这一幕了。
光芒把莱布尼兹的面容照的无比清晰,克里斯托愣愣的看着这位师兄,莱布尼兹的脸上脏兮兮的,汗水干在脸颊下面留下了一层白色的细盐,包在右眼上破破烂烂的绷带中露出了一只颜色灰白的涣散瞳孔,有血从右眼的眼底如柱的流下。
血流,汗水冲开尘土的痕迹和那个白色齿轮把他的脸分割成了数个部分,他的笑容没有那么疯狂了,他的笑容被疲惫填满了。但克里斯托认为他此刻看上去无比神圣,比他在工匠协会大厅的那幅油画遗像还要美丽。
那洁白并给人冰冷感的齿轮缓缓转动起来,最开始似乎很艰难,但几秒钟后就开始流畅的转动,越来越快。
克里斯托感到地动山摇,他跌坐在地上,迅速的抓住了地上的一处凸起的工件,来防止自己滑到水中去。一阵过于明亮的亮光在他的前方炸开,他闭上了双眼,却有眼泪从他的眼皮下溢出,“阁下!米塔尔·莱布尼兹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