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玛拿着四五片泛黄的玻璃回到德布罗意的宿舍,这些玻璃大概一指厚,厚度不均一,甚至谈不上是片状的。它们的边沿也不规则,一些尖锐的角度表明它们很可能是什么东西的碎片,有几片还在边角上面有一些小气泡和瑕点。放到地球上,就是业余的手工玻璃爱好者也会因这样的作品而感到羞耻,却是这里新工业的造物,值得骄傲的产品。
“我还以为你会在斯维尔的店里玩上一会儿,那里有趣的东西可不少。”德布罗意对西格玛的早归感到非常惊讶。
“但我现在有事情要忙。”西格玛解释道,“您会高级切割术吗?”
斯维尔告诉他高级切割术是可以切割玻璃的,这是这个世界处理玻璃的方法。但高级切割术是属于特殊法术的,斯维尔这个幻术师并不会。
“我是召唤师,当然不会这个,你父亲或许会,或者你叔叔……他们机械师需要切割一些东西,很多人都会这个,但莱布尼兹是玩工程包的那一系,会不会不一定。”德布罗意摊手,“你问这个干什么?想要学?”
“想要把这些给切成圆形。”西格玛递出那一堆玻璃片。
“想要做些手工活?那简单,我明天问问同事有没有会这个的。我记得有个人之前在流明区加工罐头的工厂里面工作过,就希望他别忘了该怎么施术,那都是战争前的事情了。”德布罗意接过那些镜片,很明显没有在意西格玛的“小手工”,“如果你想要做一个类似莱布尼兹的眼睛那样的东西,你需要学的是符文,并且是很高深的符文。当然,如果你只是想要在后面糊一层锡纸,或者是镀一层银,做一面小镜子……”
“不!我要做的东西可有趣的多!”西格玛拿出德布罗意给自己的召唤物磨爪子的打磨条,抬着头。
“哦,你是想要磨制一些装饰品?”德布罗意看了看那些玻璃的形状,有点搞不懂西格玛的想法了,“这可是个需要耐心的活计,并且你还需要一些后期抛光的东西。”德布罗意打开一个箱子,从中取出了一盒东西丢给西格玛,那是抛光膏。
等德布罗意拿回来那一堆圆形边沿的玻璃后,西格玛充实的时光开始了。
上午去数学系窝在角落里旁听,记录下比较有趣或者以后用得上的内容,习题挑喜欢的做,其他时间在桌子下面小声的打磨玻璃片。
油浸的打磨条划过玻璃片,下午是阅读生物图鉴或者跟着德布罗意学习伺候召唤物的时间,晚上继续打磨玻璃,对着法术灯检查形状,修整设计。
春天转眼间就过去了,然后是夏天。育英开学,西格玛报了数学,这次是贝安女士亲自教他,两人的讨论重点基本上都在几何上面。
西格玛对于上辈子的几何该忘的也差不多忘干净了,透镜的几何光学内容还是初中的物理书,他也就知道一些一倍焦距,二倍焦距一类的东西。这些如何组合,如何把适当的镜片放在适当的位置上面,都需要几何来设计。
光就是直线,镜面就是曲线,折射率是唯一需要的数值。直尺和曲尺,草稿纸,铅笔。丢掉不习惯的计算尺,带上脑子里面的计算和想象力!
这是一个注定改变世界的设计,这是一扇同时打开宏观和微观的门,宇宙的浩大,细菌的渺小,让我们一览那些我们本来看不见的东西。
西格玛看着纸上一条条交叠的直线,他只是看着那张纸,他微笑着,仿佛一个已经看透了时光的预言家,隔着一张纸就能看到星空的亘古,看到生命的起源。
现在这还是一个秘密,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它的意义。但种子已经有了,所以一切也就马上有了,一切都将要到来了。
贝安女士给了西格玛很大的自由,她太忙了,没办法关注这孩子的小兴趣。德布罗意看不懂这些,只当做是小孩子的手工活。伦纳德还在边境无法回来,他为了北地守卫着和平和安宁。莱布尼兹在灰谷忙于把知识塞进头脑,准备回到北地后播撒它们。
现在没有人知道,黎明即将到来。
夏天过去是秋天,随后又是一个冬天。西格玛二十三岁的时候,第一架镜片望远镜终于落成了,这个简陋的木筒让德布罗意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我肯定没有教过你符文,伦纳德也肯定不会这样做的,你连翻译法术都还用不出来。莱布尼兹什么都教你,但他现在不光不在北地,甚至连他自己都不会符文。你到底是怎么做出来这个放大效果的?”
西格玛笑着不说话,他默默的打开窗户,望着窗外的夜空。
在学院星星点点的灯火下,夜幕显得更加漆黑,星星更加少了。听说在灰谷有不逊色于上辈子的光污染,星空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但星空就在那里,他还记得那个坐标,提琴星座和渔网星系之间,伊克斯帕斯给他的,被他刻在大脑最深处的那个坐标。
无论看得见还是看不见,它就是在那儿。
这个距离肯定看不见那颗被汪洋覆盖的地方,也肯定看不见太阳在第四悬臂里闪烁的光芒,西格玛只希望银河的寿命比现在他们的距离要长远一点。让光有时间跑过来,让他能在镜头里面看见一个明亮的部分,证明那些曾经的亮点。
那是故乡,足以慰藉他的一切。
德布罗意在身后,窗外夜晚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此刻没有人能够阅读他脸上的表情,没人读的到他的悲喜。
次日一早,西格玛带着自己的作品和草稿,跟着德布罗意前往专利局。
因为西格玛太小了,这个专利的申请人是德布罗意,但发明者写的还是西格玛。随后两人一起去找数学系的贝安女士,这时西格玛收起了他的望远镜,“只要看到设计图,贝安女士就会明白一切的。”
“这是你的作品,由你决定。”德布罗意回答。
而贝安也正如西格玛所料,打开图纸之后,这位严肃的女士沉默了一分钟左右,随后她抬起头来,已经完成了一系列的心算。
“我明天去天文系。”贝安把图纸收起来放进包里,随后把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我记得符文系的老师,招收标准就是曲面雕琢符文技术。”
“是硬质曲面雕琢技术,我看了,他们可以在宝石上面雕刻符文。”西格玛露出微笑,“我倒更担心流明的玻璃工业。”
“这门手艺倒不难,或许会催生出来一个新的职业。”德布罗意想了想自家徒弟这一年的小爱好,笑着摸了摸西格玛的头,“磨镜师?”
“嗯,磨镜师。”西格玛点点头,他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上面淡黄色的茧子。
谁说小孩子不会起茧子的?
冬天又要过去了,随着冬假的结束,符文系的老师和高年级学生开始接到了崭新的工作,他们忙于给巴掌大小的镜片上面雕刻一些并不常用的符文。
在更加北部的地区,玻璃工厂接到了前所未有的要求,无数工人们继续投入到熔炉边上,被切割成片的玻璃则送到打磨机边上加工出粗糙的形状,负责打磨的工人会继续修整形状,直到它们符合标准。
这个标准并不能让所有的人都满意,因为最近天文系的人牙膏的消耗量剧增,据西格玛所知,有些人不满意镜片的抛光程度,在家自己用牙膏给镜片抛光。
西格玛和伊林就去天文系的宿舍楼下倒卖牙膏,他们迅速的打败了小卖部的竞争者,因为他们附送用来研磨的,裹着布的小木棒。
这个小秘诀让他们不知道多挣了多少零花钱,但让西格玛最开心的还是看着那些眼下青黑的人们一大早冲出家门,手上或许还拿着刚刚小心翼翼拆下来的镜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