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种表面上还算平静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太久。
立春之日,依照惯例太子和雍王是要随行一同前往东郊迎春的,考虑到尊元帝的身体,迎春也只是寥寥地走了个过场,午时便已回宫。
那日午后落了场春雪,原以为只是片刻的回寒,却不想这雪落落停停的也持续了三两天。
雪霁初晴,融雪的日子最是寒凉,大家都只愿意待在屋里烤火盆子,外面就显得格外的安静。
殿内省是绝不敢怠慢沐阳宫的用度的,因此沐阳宫向来在各宫之中供给最为富足,但就在昨日雍王突然下了令旨,沐阳宫各殿要缩减用度。
正是天冷需要炭火的时候,突然缩减用度引得各殿的人叫苦不迭,林芸畏寒,更是深受其苦。
今日清音殿的炭火已悉数分到各人手中,掌殿姑姑还特意给林芸多分了些,但是那炭量仍是不足以维持一整日的取暖,林芸留足了夜间需要的炭,剩下的寥寥无几,只够手炉使的了。
“芸儿芸儿,我来你这儿烤火来了。”远远地从中门处就传来了林慧儿的喊叫声。
不多时,人便已经冲进了林芸的寝房内,带来的一阵新鲜寒风让本就冻得不轻的林芸又是一颤。
“诶?你不是已经从掌殿姑姑那里领了炭火了吗,怎么房间里还是冷得跟冰窟窿似的?”林慧儿疑惑地走到炭盆处,拨弄了几下昨夜烧尽的炭火,又问“你的炭呢?”
林芸指指堆放在房间角落箩筐里的炭小声道“那些是留着夜里用的,我怕夜里太冷,会睡不着。”
林慧儿顺着林芸所指的方向凑过去一看,皱眉道“夜里用不上这么多炭,你现在不用,冻坏了身子,夜里再暖和也补不回来!”
说完捡起三两块炭往炭盆里扔,眼见着撸起袖子就要生火了,林芸赶紧上前阻止,恳求道“好姐姐,我夜里没这些炭真的不行,现在白日里还算暖和,我还能熬一熬……”
“诶,你一个淮南道来的姑娘,要忍受长安城的寒意,着实不易……”
林慧儿沉吟片刻后,忽然兴奋地拍手道“不然这样,待到午后日头最足是,咱们叫上清音殿的姐妹们去重紫苑走走!多活动活动也会更加暖和一点。”
重紫苑是沐阳宫中最大的花苑,据说自元祖皇帝建沐阳宫时,便从国境极东处的一座仙山“鹿鸣山”上移植了五棵玉兰树。
据说那五棵玉兰终年花开不败,林芸早已心向往之,但碍于重紫苑毗邻信德殿,为避免在重紫苑碰见雍王,以致林芸始终未能成行。
今日林慧儿提议要去游园,本来已经搁置的想法又浮现出来,大家一起去,也算是为林芸壮胆了!
“好啊,就依慧儿姐姐的。”林芸欣然应允。
林慧儿高兴地跑去到处“招募”要一同出游的同好,林芸则用剩余的炭多装了几个手炉,为下午的游园做好准备。
清音殿的大部分乐师舞姬们都争相响应林慧儿的提议,拿了平日里最趁手的乐器,穿上最精美的舞衣。
毕竟自林芸事件后,季东和就许久没有召见沐阳宫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清音殿就难守沐阳宫十二殿之首的地位,所以如果能有办法重新勾起殿下对清音殿的重视,必定是能全殿人全力以赴的共同目标!
午后的日光温煦且耀眼,一行十几人往重紫苑去,仅仅一墙之隔,重紫苑内的风光与苑外有天壤之别,苑外的百草百花因这次来势汹汹的倒春寒而瑟缩着,可苑内花木已经长出不少嫩芽。
苑内所植多为樟柳,江南品种在长安城内生根发芽,想是沐阳宫的主人为此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我们就去中庭吧,那里最开阔,日光也充足,最适合切磋琴技和舞艺。”林慧儿再次提议。
经她一提醒,林芸才注意到这园中的林木确实种植地过于紧密,且凌乱毫无章法,像极了山野的荒林,若是盛夏时节,这苑中必会被林木的枝叶遮挡得密不透风。
还没来得及细想,林芸便被林慧儿拉着,一路小跑地向中庭而去,边跑林慧儿还边兴奋地对她喊道“你不是最喜欢玉兰吗?中庭就有五棵常年花开不败的玉兰,快点!”
林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脑子里萦绕着林慧儿的声音,但根本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看,就在前面!”终于,在跑过一片逼仄的树林后,眼前豁然开朗,所谓中庭便是一池湖水,远远地就能看见那五棵玉兰植在湖中心的小汀上。
“真的……真的有终年不败的玉兰……”
林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湖中小汀上的玉兰长满了晶莹雪白的花朵。
“哈,那你就在这儿慢慢欣赏,我去帮忙她们布置!”
林慧儿笑看林芸呆滞的目光,不再打扰她,向着那些已然在开阔地架琴布毡的乐师舞姬们奔去。
不多时便走铿铿的琴音传来,合并着箫声鼓声,舞姬们身上环佩的叮当声,宛如一场正式的宴席表演。
琴声在整个重紫苑上空回荡,毗邻的信德殿自然也闻得见声响,正在为近几日的雪情苦恼的季东和眉头更加紧锁。
“黄文宇!给本王滚进来!”
季东和一声暴怒,在外殿守候的黄文宇忙不迭地跑进内殿,低着头等待发落。
内殿里除了季东和之外,还有雍王讲师霍曲彦及另两位谋士,正在商议要事。
季东和将桌案拍得震响,质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这……琴声是从重……重紫苑传来的,或许……或许是……是清音殿的乐师们在那里奏乐……”
遇见季东和发怒,原本巧舌如簧的黄文宇也磕磕巴巴地说不全一句话。
这时,霍曲彦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黄内侍,殿下是此次长安城救济粮草的总指挥使,且殿下令旨,除却陛下和贵妃娘娘,各宫之中均要缩减一半用度,用于赈灾。”
黄文宇隐忍地站在原地,低头一言不发,然而他越是憋屈,霍曲彦便越开心,毕竟这二人互相排挤是众所周知的事。
霍曲彦继续道“黄内侍既然已向沐阳宫各殿传达了殿下的令旨,难道就没有想到要同时传达一下也需要严禁舞乐?黄内侍何时做事这般不仔细了……”
“殿下,是小人考虑不周,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黄文宇越听越心惊,直直地跪倒在季东和面前。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滚去让她们都散了,传本王的令旨,清音殿封殿禁足一月,用度再减半!”
黄文宇慌忙起身,连连称是,后退着退出了内殿,慌忙间叫门槛绊了一跤,引得霍曲彦大笑不止,于是乎心中对霍曲彦的愤恨又加深了一层。
不见了黄文宇的人影,霍曲彦也敛起笑意,又恢复了议事时的严肃。
“殿下,说到清音殿,不知微臣的记忆是否有误,殿下从安州带回来的林二小姐现正安排在清音殿。”
正在气头上季东和忽然平静了下来,转头看向霍曲彦道“没错,林芸确实在我沐阳宫,但是大雪封道,漕运与陆路皆不能通行,本王今日派人去东西市各家米粮坊打探过,他们的余粮也不足,也包括林家的。”
“殿下,此言差矣,长安城内一直流传着这样的话“林家一间坊,长安五日粮”,可见林家米粮坊的存粮之巨。如今不愿出手相助,无非是想借机哄抬米价罢了。”
“依你之见,本王该如何做?”
霍曲彦继续道“今日东西市因雪休市一日,明日必定有饥民前往购买米粮,若是林家的粮价不涨,对于整个东西市粮价的稳定也是大有裨益,再者……”
霍曲彦见季东和沉默不语,故意停了下来,季东和点点头道“继续说。”
“再者,如果我们能以市价收购一部分米粮,再加上一部分长安府库的存粮,救济长安周边的饥民,于长安的安全稳定也是大有益处。”
霍曲彦的说法确实可行,但季东和却没有任何表示,霍曲彦急切地催促道“殿下,这可是在陛下面前立功的好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片刻后,季东和终是作出了肯定的答复“你说得对,本王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