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渐歇,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绵延小雨,雨水缠绵着轻风,不仅将田野浇灌成一片金黄,连同那大罗山脉最高的天柱山也从山顶连黄带红到了半山腰,让人怀疑这初秋的风不是从四面八方而来,是随着水滴从天上落下,直接把原本翠绿的树叶煮沸烧红去。
雨过天晴后的县署有些吵闹,县尉余英手下其实不过十二个衙役,是专属他驱使,好歹是他亲自调教,没有分内外班,不同于仵作等普通衙役,这十二个人都带有武艺在身,是余英这几年在各地找来的无业流民、地痞混子,找来时统一先以武力打磨性子,再传授些武艺,其实在挨揍之前,个人心中对能有一碗衙门且关键是更稳定的饭吃,已经是感恩戴德了,只是“地痞的傲气”使得他们不得不挺出身子,说几句阴阳怪气话语,耍几下浑然天成的王八拳,要不就要被新老同行看不起。
如今的十二人可用伶俐来形容,办事精细而重效率。不做普通县署杂事,只做些县丞大人或是县尉吩咐的事,可不比县署内的其他衙役来的轻松,而且俸禄不高,被秦在也戏称为“蜜蜂”。几年累计调教好的十二只蜜蜂,普遍年龄都不大,皆不到而立之年。像今日,县署专属于他们的议事厅内,就只有八只蜜蜂,其余四只则出门执行任务去了。
八个佩刀青年在议事厅内相互推诿争吵,门外站着个面容和善温文儒雅的儒衫男子,正是学塾祝先生,来县署的目的是因为要举行学塾也是三年一次的秋季游学,比起往年只在本县走走看看,今年计划要走得远些,最远要到本郡北边的珙连县,来向县丞大人讨要些游学经费,同时因为走得不算近,还得像往常一般,寻求两位“蜜蜂”路上能看护着孩子们。
秦在也自然没二话,不仅让户房当场计算出此次游学费用,还自掏腰包多给了一成,说是怕遇到麻烦难事也好有个准备,真要多了等回来再说。祝先生自无不可,笑着收了银子,再次询问要人的事,秦在也苦笑着说让祝先生自己去那边选人即可。
蜜蜂们在县内办事,甚至不时到外地出差都颇为主动,办起事来也认真,任劳任怨,否则也不会给县丞大人打赏“蜜蜂”这个称呼,只是这护送游学一事,实在太难,十来岁得小少年是难管程度最高,别看一个个平日在家或在学塾乖的一塌糊涂,只要一出门,那就是脱缰的野马,拴不住的!
多有参加过两次、少有过一次护学经历的“老蜜蜂”,据稍老的蜜蜂言,那些小少年脱缰后的鬼点子比起他们从良之前还要来得吓人。轻一些的,在野外拉屎撒尿得陪着,有正当理由啊,万一给野兽遇到或是被坏人掳走,得照看着吧?你站在我前面我拉不出来,得站到我后面吧?看不看我屁股随你咯;有调皮些的去偷人家栽种的瓜果,蜜蜂嘴上说着不管,万一给人逮住还真能任由人家绑打?还有那青出于蓝的早熟少年,非要拉着“老蜜蜂”一道偷瞧人家闺房,等到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的“老蜜蜂”迷迷糊糊爬到人家院墙,还不等惊觉醒悟,已经被人家家丁追赶了!然而蜜蜂们最担心的还是初生牛犊的学生们在异地游学会莽撞得罪人,他们这些曾经半只脚也算落在江湖里厮混的人最是明白,分明是踩到一条泥鳅却惊动一整片池洼的后果,哪怕不算大,烦也能烦死个人。
万一再惊醒一两只老王八还了得。
蜜蜂们认为归根结底就是祝先生不曾跟随游学队伍,那群小少年是不可能怕自己的,本来说好只是当个悠哉“护道人”,只在有学生遇到危险时出手,其余一概不管,奈何有些小少爷直接摆出指使姿态,当然大多数时蜜蜂们自然也是不曾搭理的。
八个黑衣佩刀青年蓦然停止推嚷,一同望了望门外带有和熙笑容儒衫男子,晓得游学一事兹事体大,更莫说县丞县尉大人都已点头答应,再考虑到这次护学比起往常要走得更远些,最终还是两位年纪不是最大,“蜂龄”却是最长的青年走到其余六人前面,向祝先生抱拳致意。
祝先生这才笑着跨过门槛一步,向两位差使温和细说此次游学详情。此次游学要经过南颍郡北部四县,由雨花县出发,经过东北部愈杯县,北部珙连县,西边也就是大罗山脉背面的织斑县,然后沿着大罗山脉的弥凡河一路南下返回,形成一个圈。
祝先生看着眉头紧皱的两人,笑道:“两位差使放心,正因路途遥远,此次并不是所有学塾学生都去,年纪稍小的我都已经留下,由我自行带领如往常一般只在本县转悠。再除去一些自己不愿出远门的学生,不过十人之数而已。”
两位黑衣青年稍稍舒展眉头,也不觉得是一件轻松的事。
祝先生又掏出一个锦囊,却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先给他们简单介绍了十个即将远游的学生,除了陆粒和李李,杨家两兄弟之外,还有一个女孩子,叫梁应闲。就是陈水云进入学塾那一天给他腾挪前排位置的小姑娘,平日里在学塾几乎和李李形影不离,也是李李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刚进学塾的梁应闲本是个沉默寡言也不好动的乖乖女,跟李李玩耍一段时间之后性子开朗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一个浑身儒气的少年,名叫许东墙,在学塾里位置就在梁应闲后边,不论换了多少次位置都是这般,只是没人注意或是瞧见了也当做偶然。许东墙是典型的读书模范,看书最多,疑惑最多,受到祝先生的夸奖也最多,但是话不多,也不好动,就算是李李威逼利引或是喊陆粒给他来一套循循善诱,大多时也没法使许东墙上钩随他们出去玩耍,只有偶尔梁应闲能喊得动,李李也不好对这个祝先生也看好的读书种子下“黑手”,毕竟他志在日后科举夺魁,碰坏了脑袋可赔不起。许东墙和梁应闲其实上学塾之前就认识,许家正是雨花县最早一批酿造售卖红泥酒的店家,酒馆好歹不歹开在南市传了四五代人,不知是不懂经营还是太实诚,始终做不大,如不是酒馆地皮是自家地盘,应当是早就关门毕业了。而梁应闲的父亲正是许家酒馆的账房先生,已有近二十年,故两人可算青梅竹马。
朱戈,退役定远将军朱定远回乡后才生下的儿子,学习能力不俗,文武都不差,家中又有足够的条件满足他的天赋。朱信箔老先生也曾夸他博闻强记,但朱先生也是最为他操心的老人,缘于他傲气满溢,目中无人,祝先生不在学塾时就属他最捣乱。老先生每每想到就要叹息饮酒,不知是真愁还是嘴馋。
还有两个少年与朱戈是邻居,家中都是或富或贵,分别名蒋文鸣、舒薪风,读书成绩一般,平日跟随朱戈混耍较多。最后还有一位名叫罗清伟的高大少年,分明与大家一般年纪,个头却要比学塾大多数学生要高出一个头,他则与杨家两兄弟走得亲近。
祝先生其实只简单介绍了十个人的姓名,对每个人的大致性情言语都不过一两句话。
将手中锦囊交给一位“蜜蜂”后,祝先生笑道:“里面有三枚长短不一小竹片,分别刻有一句话,若是有人犯浑或是差使大人觉得难做时,可分别将竹片所示与我方才所说之名。”
两位“蜜蜂”抱拳行礼,大概是是觉得担不起大人一称。
翌日,所有人在学塾集合,大家一同出发,毕竟还有一段县内同行路。陆粒在知道有游学一事后,忍痛买了足够做两套衣衫的灰色布匹,然后去蒙大叔的铺子做了两天蒙婶婶的活计,蒙婶婶则帮他做了两套不太寻常的衣衫,看起来如同寻常儒衫,只是穿上却是与练功服一般轻便,新衣服还能堵住某些出身大门户的同窗的嘴。李李则身穿鹅黄色襦裙,本应是上衣下裙的样式,但是考虑到一路跋涉,初秋微凉,便带了一厚一薄两套,裙下有裤子却不显,行动便利又不失可爱。
每人有一个小书箱,是朱信箔老先生近月来亲手编造的,按即将出游的少年少女体型量身定做的,可不是白给,富些的多给老人也接着,穷些的给一两个铜板意思一下也可,更有甚者如许东墙直接给老人抬来四坛自家红泥酒当做酬劳,老人满脸笑容说也太客气了!然后许东墙也笑着说是两个人的份,老人刚揭开顶花闻到酒香,诧了一下后不管不顾扬扬手说够了够了。当然也有例外,如陆粒李李的书箱就是陆粒自己做的,做坏了好几个,满手勒红才总算做出两个两人都满意的书箱。
十二“蜜蜂”进县署前有的有名字有的则没有,但进了县署这个蜂窝后给秦在也统一以地支对应十二生肖排名,负责此次护学的两位青年分别排名三四,故名号老虎兔子。
老虎兔子仍是黑衣佩刀,有时走在队伍一前一后,有时则一左一右,陆粒与李李对视一眼,都有些遗憾,本想把自己的木剑也带上,但是不被允许,不仅如此,此次游学还要记录见闻心得,不在乎字数而在于是否用心,让得刚出发的队伍有些沉闷无朝气。
沿着官道一路向东,走走停停大半日,两波人就要分路而行,十位学生与祝先生作揖拜别,跟着老虎兔子两位继续前行,陆粒稍稍逗留小半柱香,从自己书箱里拿出两张饼塞到小水云的书箱里,嘱咐他一定要听话,别走神跟丢了,小水云点点头,陆粒这才再次拜别追去。
等陆粒奔至自己的队伍,众人已不是方才的萎靡神色,那朱戈顾盼自雄,走在队伍最前边,身后跟着蒋文鸣与舒薪风,老虎跟在队伍侧边;杨磊则带着小胖子杨杰和罗清伟走在队伍中间,笑着与兔子不知讲些什么;李李和梁应闲边走边说着悄悄话,许东墙跟在队伍最后面,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不时看上一眼,嘴里默念。
果然祝先生在与不在,会是两个样子。
等陆粒回到队伍,老虎走到最前边,朗声说道:“今天基本是赶路,咱们离着愈杯县不算远,天黑前就能到,此后按祝先生既定路线,五日一县,半月可归。另外,吃住的钱都在我这,由我安排,若是另外有看上喜欢的物件,或是想买些碎嘴零食,自家掏钱,可别管我要啊!”
众人笑着点点头,杨磊抱拳说道:“辛苦虎大哥了!”
老虎没理会他是作揖还是抱拳,挥了挥手示意继续前行。
愈杯县是整个刑州都难得的平原地块,分源于北方大河不算小的一条支流,支流又分出无数细碎枝干,滋养愈杯县的每一撮土壤,故论土壤肥沃可媲美那江南水乡。而愈杯县有点名气的地方被概括为一城两湖、一居一塘,也正是这次游学需要走的地方。
天近黑,原本离开了祝先生如脱去无形枷锁的众人再次萎靡,一路就真的只是赶路,丝毫没有幻想中那般悠闲舒适,脱离官道后行走乡郭小径,还需翻越对少年少女来说不算低的山路,众人叫苦不迭,终于站在一个小山坡上能看见不远处的市集楼房,这才望梅止住渴。
愈杯县这处边缘市集自然无法与雨花县可谓经济中心的虎口街相比,只是设施相对还算齐全,衣食住行样样都具备,老虎也不用挑选,因为提供住宿的客栈且能容纳十二人的只有一家,好在还算素洁整净,老虎决定在这家食宿一同搞定。
大小十二个人,客栈没有大型桌子只能坐成两桌,在吃的方面众人出奇没有言语,秦在也为这群小少年可没少掏腰包,荤素搭配可比一般人家不差的,陆粒许东墙等是习惯的,日常饮食本就差不多,朱戈杨磊等是看其他人的都没什么反应也就将就,小胖子杨杰是无多肉不欢的否则也没个肥硕体型,只是表哥都没说他也就不好发作。
兔子站起身准备去要房间时朱戈笑着跟着一起去,说是他与蒋文鸣、舒薪风三人都要单人房,由他出钱。兔子望了眼老虎,两人觉得没啥问题,反正他们口袋里多的钱都是要还回去的,没差。只是既定的两人一房,还剩杨杰杨磊、李李梁应闲、陆粒许东墙,就又要多出一个单间给大个子罗清伟,大个子开心得又刨了一碗饭。
将书箱放置好,李李拉着梁应闲想去仍是灯火通明的集市走逛一圈,本想喊上陆粒和许东墙,只是还没走到他俩房门前,就听到淅沥滴答的雨打房顶声响,竟是落起了不大的阵雨,白天兔子就说过今晚会落一阵雨,只是不会长,没想到这就应验了。李李只能作罢,不到一炷香时间,乌云飘过后月牙又冒出头来,如同李李的弯眉一样俏皮可爱。
许东墙揉着小腿,看着跟个没事人一样的陆粒,抱怨道:“这样赶路也太不考虑我们的感受了吧?你咋个一点事儿都没啊?”
陆粒打开窗子,雨后的清新空气随着凉风吹进来一些,深呼吸一下,笑道:“我从小就习惯了到处乱跑,这点路确实有点累,但还可以接受。倒是你,读书第一,也别忘了锻炼一下身体。”
许东墙刚翻开一本书,点点头。陆粒摇头说道:“我们来时路上并无可借宿的地方,若是不赶到这里,咱们就只能露宿野外了。”
许东墙没有抬头,嗯了一声,自顾自看书。陆粒掩上一扇窗,走到床边盘坐下,确实有一点酸痛感,却不是一日行走导致,全身活动时体内骨骼传来的声响几近细不可闻,这大半年来,舒筋正骨校大龙次数已经攀至十五次,也是最近一次自己成功自行校体成功,事后酸痛酥麻虚脱感远超往常,躺在地上先是倒腾如油锅蛇鳝,随后静止不动如同小死,白落瞧见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还以为是他有什么特殊癖好,问他也不说话,最后也没挪腾他,就给他盖了件大衣,但其实效果不显,陆粒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较大变化,但他还愿意去遭这个罪是觉得这样自己能长高长快些,也就能快些长大了。
翌日一早,众人背起自己的书箱,准备赶往一城两湖的南边一湖,就名南湖,是支流的最南端。
老虎兔子默默跟在队伍最后面,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渐渐自行汇聚成的三个小团体,迎着初秋的凉风伴着朝阳前行,出了集镇是一小节官道,大家走得轻松惬意,不时还能见到商贾车队或是直接肩挑货物的小贩,虽然两边都是农田,但是耕牛是不被允许走上驿路官道的,商人见到游学队伍多是笑脸,让得走在最前方的朱戈愈发神气;之后要走过一片竹林,路骤然缩小至只允许单人行走,但最麻烦的是,昨夜一阵雨水将小路浇得泥泞不堪,众人只得手拉手慢慢挪移而过;然而出了竹林道路不见宽,并且肉眼可见的前方大路还需沿着泥泞小道路绕出一大个弯,朱戈走在最前方,见田垅可直通大路,便带头走上,当十个学生全部走上田垅,老虎兔子两位还没来得及踏上时,有一道厉声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诧异间,周身围来几个扛着锄头的庄稼人,男女老少齐全,瞧着应当是一家人。
走在最前方一名老妪,腰缠鼓囊布袋,抖着手指破口大骂:“哪里来的一群小兔崽子,眼睛是长在屁股上了!踩坏了我的庄稼!”
陆粒低头,才发现田垅上有着均匀的小坑,翻有新土,显然是埋有种子,被踩塌不少。
十个学生退回路上,只能一同望向老虎兔子二人。
老虎大义炳然,把侧挂的刀推挂在背后,走向那一家人,指了指自己的脚底抱拳道:“我兄弟二人尚未走上田垅,不担这个责任,老婆婆只管找他们去。”
二人就这么离去,说是在大路那边等他们。
当佩刀二人走出时,老妇人眼神有些退缩,若是他们执意要带十个少年走,老妪哪敢多言语半句?只是见老虎如此言行,又挺直了腰杆。
杨磊走出半步,笑道:“老婆婆。我们是来自雨花县的学生,游学经过这里,真是不小心才...”
还不待杨磊说完,一位居中背筐妇人讥讽道:“原来是读书人,怕是看书看坏了眼睛哟,也难怪看不到田垅上的庄稼,哪怕是长到半人高稻穗,入了人家的眼帘,也就成了‘谷’字,看不见也不稀奇,不稀奇。”
李李刚要发作准备拿出看家本事与两位妇人来一场轰炸,被陆粒赶紧给拦下,毕竟己方有错在先。
只是拦住一位拦不住第二个,许东墙皱眉直言道:“那你们想怎么样?”
“赔钱!”老妪吼道。
算是“罪魁祸首”的朱戈咳嗽一声又站了出来。
“多少?”
老妪转身看了眼自己的儿女,伸出两根手指,“二两银子!”
李李忍不住撇开陆粒,怒道:“你这老婆姨好生得寸进尺,你这块田全部庄稼卖了都没这个数!二两银子?想得美!”
三四个汉子拎着锄头走到前方,虎视眈眈。
大个子罗清伟就要挺身向前,陆粒和杨磊同时眼神示意他先不要动。
陆粒挡在李李身前,温声道:“踩塌庄稼确实是我们不对,若是老婆婆觉得道歉不够,硬要我们赔偿也行,只是我们都是学生,出门游学身上财物本就不多,还要兼顾之后旅程,还望老婆婆能宽待些。”
老妪似是情绪好了些,让他们自己凑,看能给出多少。
最后朱戈一人出了半两银子,其余众人凑出半两,给了老妪一两银子,安稳渡过。
十二人重新走上大路,老虎兔子依旧跟在队伍后边,不闻不问。也没有学生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出来之前就说好的,除了他们的人身安全,两位“蜜蜂”是没有任何其他责任的。
正午时分抵达南湖,除了正南方有一块假山巨石和沿湖走道,南湖的其余大小景观皆是自然冲击而成。有七个湖心岛,岛上有简易走道和亭台,就有愿意上去感受湖心风景的游客,继而衍生出十数位撑船舟子;有那小型口袋塘,涨水时能观到迷你一线潮、回头潮;有舟子围起一小片水面,种植水菱,如今也是能吃了,极为香甜可口;紧靠岸边有一座学塾旧址,听说也就才废弃四五年的样子。
众人吃过午饭,兴致缺缺,没有览景的心情,老虎说他可以出钱去往任意一座湖心岛,也没有人理会。只是沿着湖边漫游,心情略好,打算去一座靠边的小岛,不用乘坐小舟,有密集竹排成路,可直接走上边岛。岛上狭窄,除了一片小竹林,就是一座小庙,供奉的是造字神仓颉,小庙更是简陋,神像倒是不小,以至于小庙里除了神像仅容两人礼香。
拜过神像后往前继续走小半柱香,众人来到那所名为“常春”却已经败落的学塾旧址,听闻祝先生讲起,这所学塾在十数年前,是有希望提升为学院的存在,但不知道为何年年衰败,最终关闭。
比起陆粒他们自己的学塾,这所常春学塾确实要大上不少,光是教学堂舍就有三栋各两层之多,一层三间,恐能容纳数百人,穿过教学区,学塾竟然拥有自己的池塘,两侧还有墨画廊坊,只是如今已成断壁残垣。廊坊尽头是一个别院,别院中仍是有一个更小的池子,两株衰败的莲花茎叶飘浮在水中,园中房屋倒是完整,北侧为音律坊,南侧为水墨乡,唯独正东方向有一牌匾,写有“旁观者清”四字,应当是弈棋之地。
别院之后有两处住宿阁楼,也能容纳百余人,已然是学院雏形的格局。
众人一番参观,有叹息有羡慕,叹息这般沂水而建的绝佳求学之地就这样荒废,委实可惜,而羡慕就是李李发出的,想着要是在这么大的学塾里读书玩耍,还有几百个同龄人,那得多有趣啊!
刚走出南湖地界,兔子提醒道:“若是现在不停赶路,能在未时末赶到妇城,要是嫌累就可以慢一点,明早再赶去,你们自己决定,我只是告诉你们大概时间。”
大家决定继续走。
妇城如今存在的只有半里地都不到的样子,听闻其全貌时期也就四五里的样子,在如今来看,确实不值一提。但其建造历史还算悠久,有近两百年,更重要的是其渊源颇深,当年云锦国尚未一统中原大地,地方分裂战乱不断,彼时此地为小楚国,连年征战使得成年男子零丁,然而烽火烧至人人门前,不再是匹夫有责,而是人人有责,小楚国妇女团结一致,自发出征!以血泪建造了这座名为妇城的城墙抵御敌国,使得小楚国再次喘息数年,虽然小楚国最终覆灭,但这座城墙留下了妇人征战的痕迹,更是在整座中原战争历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城墙皆是由丈许长,尺所宽高的巨石砌成,李李和梁应闲摸了摸城墙,表情凝重,似是觉得这般巨石压在肩头,心头就沉重。
如今城门背后就是热闹集市,城墙上也不时有人走动,李李提议不走城门,沿着不算长的墙根绕过去,众人同意。
接近城墙尽头,墙皮上爬满了酷似小喇叭的粉红小花,寻常人叫它牵牛花,读书人唤作朝颜。
李李欢喜,伸手想要摘下一朵。
“花儿脱离了藤叶,可就没这么好看了。”
众人抬头,城墙上边坐着一个紫袍少年,五官出彩,皮肤白皙,尤其鼻梁挺拔,更显出那如墨双瞳中的傲慢,最为突出的是少年嘴唇亦是黑紫色,让人不寒而栗。
紫袍少年见李李疑惑模样,眼神亮起几分,说道:“像你这么好看的姑娘,若是几日不进食,也就没那么活泼可爱了。”
李李恍然大悟,小心翼翼问道:“你中毒啦?”
众人爆笑。
紫袍少年背后走出一位满头白发的精瘦老人,被少年伸手拦下,等到墙下没了笑声,这才眯眼道:“我说我就是毒,你信吗?”
陆粒眼神凝重,老虎兔子不知何时早已站在众人前边。
李李撇撇嘴,没有理会这个脑壳可能有点问题的中毒少年,埋头使劲嗅了一口花香,众人又继续前行,过城而去。
在妇城待了一晚,朱戈不再财大气粗,按原先计划两人一间住下。
等到了月荷塘,十位少年才算是恢复少年心气,愈杯县月荷塘就算是雨花县的虎口街了。月荷塘沿着一河两岸,商铺酒肆、奇珍古玩、书店茶楼、吃喝玩赏依水而建应有尽有,来往商贾大多也是在此停歇或交易,这一段河流没个名字,只是水位常年不变,船只来回不断,河段上中下又分别建有三座桥,桥上也是商贩得叫卖声不断。
一居一塘中的居,其实就在月荷塘西边末尾处,名为“梦得居”,主人是云锦国开国之初时一位诗豪,此人好官,不过进士出身,先后做过礼部郎中、一州司马,后发迹再次辗转委任多州刺史,过足官瘾,只是其做官水平远不及其作诗,多次升贬后回到故居,颐养天年。
诗豪先生并未去过边疆,却能有那“不知何处吹侗笛,一夜征人尽望乡”的思绪,将那戍边将士的寂寥苍凉一览无余;唯有游赏过云锦四大名湖,更是走过千山万水,才能有“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这般趣味山水小诗,更显诗豪先生荡思八极、振衣千仞的襟抱。后又有那“被回乡”后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表示自家的寂寥惨淡感慨,如今却被江湖人拿来嘲讽那些为王侯或是有钱人卖命的江湖人。
众人游玩大半天,没想着放过月荷塘哪个边边角落,直到金黄的太阳变得血红,才走到位于月荷塘乌衣巷的梦得居,此处来往游人不多,众人进入梦得居,目瞪口呆!
映入眼帘的便是天井,却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四边皆房屋或是三面房屋一面墙的空旷天井,而是...四面皆墙的天井!形成一个回字小廊,十二个人进入刚好环成一圈,再无余地。而天井之后是一间小屋子,用穷阎漏屋形容一点不过分,除去一张床,只能放下一张书桌,大家只好排着队轮番进入观赏。
倒也是,若是家中房屋丹楹刻桷、雕梁画栋,如何能写出“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这般清高诗句。
在月荷塘待了足足两日,直到第三日才依依不舍继续北行,期间唯有许东墙买了一本书,其余人玩赏不少,却没多花几文钱。
到了愈杯县最北端的北湖,红日挂山头,众人站在位于湖中心位置的小山顶,视野开阔,惠风和畅,十人席地而坐,准备学那名人雅士来一回引北湖水,一人作一句诗,不用考虑许多,随心所欲。
北湖与南湖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北湖完全由人工挖掘修葺,呈圆形。起初只是为了在洪水爆发时起到储水缓冲作用,后来在湖心堆砌出一座愈杯县最高的小山,倒是引来不少文人墨客驻足停留。
杨磊率先拿起那罐从北湖接起的湖水,用一截木枝轻敲一下。
“清湖一曲初乍响,拂袖风吹见夕阳。”
杨杰接过竹罐,有样学样,琢磨良久,自信道:“芳菊青松贞子秀,你我皆为霜下杰。”
传到大个子罗清伟手里,他挠挠头有些迷惘,半晌才吞吐道:“一路经行处,白云依静谧。”
李李抢过竹罐,抬头见有雁队南飞,稍加思索,满脸堆笑。
“满墙红花与我老,北雁北归才见春。”
陆粒笑道:“书中藏有三尺剑,须臾尽消千古愁。”
梁应闲低头温声道:“离家日趋远,衣带日渐宽。”
许东墙接过竹罐和诗意,回道:“心思不能言,愁在肠中转。”
朱戈突然泄了气,颓然道:“我有不得解,风雨正苍茫。”
蒋文鸣与舒薪风一人半句结束此场“流觞曲水”。
“四座年深化作龙,欲耸云头高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