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景转瞬即逝,云墨月年方十六,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眉清目秀的样子,亭亭玉立、嫣然娇丽的身姿俨然是个美人。云墨月白日里从不出这鸾凤姑娘的闺房,十年来,每日清晨便来到鸾姑娘的房中学习琴艺、歌技,无一日间断。云墨月天赋异禀,琴曲已然修习地炉火纯青,歌喉又仿若天籁仙音,婉转动听。十年光景,技艺水涨船高,甚至已不在鸾凤之下。
“师父,”云墨月看见鸾凤缓缓走入房中,眼带笑意,甚是好看。
“月儿,”鸾凤微笑着走到云墨月的身旁,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秀发,云墨月像一只小花猫一样依偎在了鸾凤的胸口。
“师父我今日又把那《冷烟不归云》弹了几遍,你听听如何?”
“好。”鸾凤眼中闪过一丝悲伤,淡淡的说道。
“韶华迤逦之春暮,飞尽繁花无数。
多情为与,牡丹长约,年年为主。
晓露凝香,柔条千缕,轻盈清素。
最堪怜,玉质冰肌婀娜,江梅谩乐争妒。
翠蔓扶疏隐映,似碧纱,笼罩越溪游女。
昔日爱惜娇姿,恐天风,怕骤雨。
夜日一帘,独梦魂断,勿思量。
恐因循,易嫁东风,烂漫暗随春去。
帝里韶花独盛,三春花事尤浓。
云岁花开,落枝头,去年对面,喜那与故人同。
同喜今年也,人又葱花红。
不知那人貌也,明年可又与花同。
几时春风归,莫语花泪流。
那人那时那川,可曾记心头。
曲未半,送别凉秋,兰馨归庐霜颜老。
怎料冷烟不归云,似风似雨恋红尘。”(注1)
鸾凤默不作声,眼中淡淡的净是忧伤,仿若哭泣。几滴晶莹的泪滴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如露凝荷尖入泥潭,说不出的感伤。
云墨月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怎么了?”
“没什么,”鸾凤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这首曲子你弹的太好了,师父替你高兴。”
“师父莫不是想起了那心上的晏公子?”
鸾凤嘴角挂起一抹悲伤的微笑,她从圆凳上站起,打开雕窗,望着窗外的白月,静静地说道,“月儿,答应师父一件事,好么?”
“嗯。”
“你自小在这花月楼中长大,不曾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你生的这般貌美如花,就是比咱们花月楼中花魁还要美上几分。日后,你想起我的时候就弹一弹这曲子,我不想这曲子就此失传。我也希望那人可以听到吧,这也是我的一点点私心。”鸾凤说着又落下了两行眼泪,嘴角却挂着那淡然的微笑,“我本名一个‘玉’字,应名鸾玉。我这深闺名为——藏香阁,于是我藏起了玉,化名为‘凤’。凤入烈火不化羽,玉凝露脂不染尘。除了他,这世上也只有你知道我的真名了。”
“师父......”
鸾凤静静地坐在那,绵延情丝勾勒出了一幕幕画卷在她的脑海中飘过。
......
“姑娘此曲仿若沅芷澧兰,空谷幽响。姑娘更是林下清风,琴曲不似这世间所有,在下佩服。”一位儒雅的白衣公子握着一把折扇,缓缓走至花月楼中间的花台旁,静静地望着台中央的鸾凤。
“公子过奖了,”鸾凤低下头,双手别与腰间,微微作揖。脸颊微红,似落日彩霞。
“姑娘不必过谦,”公子缓缓打开折扇,轻轻地摇着扇子,缓缓说道,“姑娘虽在烟花地,但这曲子,确是世外之音。这琴中似有微风细雨,正所谓是‘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滴露香兰笑’。”
鸾凤笑着,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公子。
公子见姑娘不说话,转过头看向她。四目相对,一瞬间,两人面颊均有些微红。公子率先说道,“在下冒犯了。敢问姑娘芳名?”
“鸾凤。”
“可是‘鸣女床之鸾鸟,舞丹穴之凤凰’,之‘鸾’、‘凤’?”
“正是。”鸾凤微微低下头,“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姓晏,名姝。”
......
此后相逢的一幕幕美好一遍遍地在鸾凤的心中滑过,如过隙轻烟,摸不到看不清。鸾凤轻轻地合上窗,坐到妆台前,静静地说道,“月儿,我最好的年华已然交到了这花月楼之中,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有一位如意郎君带你离开这,到天涯,:到海角,奏响这曲《冷烟不归云》。”
“嗯,师父的情郎也会来找你的。”云墨月温柔的说道。
鸾凤有些悲伤的说道,“不会了,那晏公子现是当朝名臣,我这烟柳燕雀怎攀得上高枝。我已是半老徐娘,在这花月楼中度过的岁月如白驹过隙,回首过往,情丝不悔,此生足矣了。”
墨月欲言又止,看着鸾凤眉间隐约显现的皱纹,知道岁月已然渐渐带走了她的花容月貌。
“月儿,月儿?”银岚在廊中呼唤着云墨月的名字,云墨月听见银岚在叫她,连忙起身。
“哎呀,月儿,每天待到这么晚,影响鸾姑娘休息,快回房睡觉了。”银岚此时已然是这花月楼中的鸨母,之前的李妈妈因为害了病已经死了,李妈妈一生无亲无故,这花月楼就是她的家,她也把所有的姑娘视同己出,当成闺女养活。因为墨月,她觉得自己仿佛做了奶奶,这楼中要说最为疼爱墨月的人莫不过这李妈妈。李妈妈也最为喜欢李银岚,所以在死后把这花月楼交给了银岚。
“鸾姑娘,早些休息吧。墨月也该回去了。”
“嗯,”鸾凤起身,面带微笑,目送两人离开。
“娘,”
“嗯?”
“师父好像非常喜欢那晏公子。”
“哎。世事无常,那公子好似在天边,鸾姑娘日思夜想恐怕也再见不到了。”
......
“师父?”这一日,云墨月一早过来,像往常一样来到了鸾凤的门口。轻轻敲了三下,屋内没有回应。云墨月一脸疑惑地看着屋内。
“吱”,云墨月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显然没有闩住。“呼”,一阵微风吹散了云墨月额头的丝发。“师父?”云墨月慌忙进屋,转了一圈四下无人,只看得妆台上压着一封书信,云墨月拿起书信,只看得上写着:
“天涯断琴鸣,海角尤未知。我欲随风去,来生续前缘。”
云墨月认得这是鸾凤的笔迹,马上抬起头看向窗外。此时已至深秋,窗外冷冽刺骨,冰冷的秋风呼啸而过,吹打着寂静的湖面,不做一丝声响。云墨月捏住信笺,哭了。
她知道师父为什么离开,也知道她早晚会离开。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心中百感交集,只剩下眼泪。云墨月拿起桌上的脂粉,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红脂之上,晕开了一片片殷红,仿佛鲜血凝浆一样殷红。
此后,全楼的人遍寻鸾凤,也没有捕捉到一丝凤羽鸾影,鸾凤是否还活着已然成了一个谜。就连昔日为鸾凤一掷千金的公子显贵们,听闻花月楼出了此事后,都有些黯然神伤。但是今人不念往昔情,这些“大人”们的妻妾一闹,这位昔日的花魁是死是活也就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了。
此后,云墨月登台献曲,一时间名满苏州。有人为了博她一笑,豪掷千金,云墨月亦不为所动。每逢秋雨之时,便会奏上那曲《冷烟不归云》,只为师父的心愿,也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因她美若天仙,琴艺非凡,理所应当地成为了花月楼新一代“花魁”,人们都说,听她抚琴,仿佛就是听鸾凤抚琴一样,那曲中的玄妙只在其之上,不在其之下。有道是:
“寒山寺外世遗孤,茱萸观象点芳名。
银岚怀暖觅青林,终归花月亲抚儿。
鸾凤和鸣轻抚琴,灵儿学艺情绵长。
风入归林不知客,别样花红墨月云。”
......
“墨月姑娘的琴曲,是我在这江湖中唯一的牵挂。”
“哦?蓝兄为何这么说?”慕容瑛冲眼前这个神秘的男子问道。
“我飞檐走壁,登堂拜府,寻遍天下宝物,也只为了能坐在墨月姑娘的面前好好品上一曲,此生也就够了。”
萧霂尘道,“看来阁下也是性情中人。”
“哈哈,”“雾里烟”笑了笑,“两位若长驻于此,你我不日还会相见。”
“哈哈。”萧霂尘也笑了笑。
“后会有期。”说罢,“唰”的一声,“雾里烟”便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啊~”萧霂尘打了一个哈欠,转头对慕容瑛说道,“咱们回去吧,时候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