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
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
——[唐]李白《短歌行》
……
听到闲云子的话,松涛道人细观起阵中的少年,与记忆中的慕莲衣对照。
松涛道人看了半晌,摇摇头,道:“我觉得不像,虽然他们都在剑道上极有天分,但用剑时的感觉是不同的,程青枫用剑时很冷静,只是单纯地瞄准弱点,然后出击,并不因此有所喜怒,而慕莲衣……”
话停在一半,想到慕莲衣,松涛道人心中五味杂陈,“总之,一个只是纯粹的用剑,一个是为杀生而用剑。”
平日冷漠孤僻的慕莲衣,唯有长剑斩下,鲜血喷涌而出时,紫色的眼眸里才会有一点波澜泛起,是兴奋,是喜悦,他是天生的杀手,仿佛便是为杀戮而生的。
那个黑衣瘦高的年轻人这般说道:
“剑是为了杀人而生的,任何事物只有达到目的变得完美时,才能真正发挥它的魅力。为什么要畏惧逃避现实呢?”
松涛道人暗自叹息,慕莲衣失踪已久,如果真如传言所说是加入了暗宗,也算是大道相合,不用像在天一宗时这般受到束缚。
闲云子勉强笑笑,心中诡异的熟悉感久久挥之不去,每次看向阵中青衣少年时都感觉有慕莲衣的影子藏匿其中。
……
在村休整了多半天,乘云舟回到宗中时已经黄昏时分。
程青枫跳上小院房顶,太阳已经落入地下,只剩余晖把云染成朦胧的粉紫色。
气海中的灵气比起之前要活跃得多,如果估计无误的话,只需再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升入欲界四重玄胎平育天。
青河说的没错,此次出宗,无论是火锅居士还是任务本身都在变化之列,正如易道所言,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变化的确有助于修为的增长,而身怀大因果的陈一念,正是某些变化的中心。
程青枫望向远方天际时,一抹白影飘然落在院墙上,衣裙飘动,无瑕无垢。正似诗句有云: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你……”
看着突然出现疑似不可知的白裙少女,程青枫有满肚子的疑问,刚要说话,就见那少女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颜色瑰丽的虚幻长剑,朝程青枫飞斩而来!
坐在房顶上的程青枫心里一惊,翻身一个骨碌躲向一旁,房顶瓦片哗啦哗啦响动,惊起周围树上一群鸟雀。
“你干什么!?”程青枫惊道,警惕地看向白衣少女,却见她依旧盯着程青枫之前待的地方。
程青枫顺着少女目光看去,只见一大群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飘渺人影浮在后方,为首的正是密林中提醒程青枫的男子身影!
如果程青枫没有挪地方,那男子身影应是一直跟在程青枫身后,而程青枫对此一无所觉!
什么情况?难道这群东西从密林一直跟着他到了天一宗?最可怕的是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它们的存在!一阵恶寒宛如蚁噬般从心头爬过。
颜色瑰丽的虚幻长剑悬于男子幽影身前。
“不可知之物应当远离活着的人,接触太多对双方都有害,看你样子是已经醒了,这道理你应当明白。”白裙少女说道。
“是他把我唤醒的,我与他便有了因果,你神智如此清晰,也是被人唤醒的吧?对我们这些东西来说,因果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救命的稻草怎能轻易放手。”男子虚影说道,面目比程青枫在密林中见到时要清晰很多。
“救命?”少女嗤笑一声,“你当你还活着吗?如果你想着靠一根稻草就能爬出这世界的罅隙与深渊的话,那还真是天真。”
“我只是想知道我是谁,来自哪里,有错吗?在深渊中的人,谁不想爬出来呢?”男子反驳道。
“既然成了不可知,就说明你已经断了在这世上的所有因果,成了看不到、听不见,无法被触碰和感知到的虚无,不该有这等幻想。”
“你听过释道佛宗中地狱与蜘蛛丝的故事吗?我不知道我做过何等恶事要沉沦如此苦海,但我知道,他就是那根能带我脱离地狱的蛛丝。现在我握住了蛛丝,你要学故事中的佛陀斩断他吗?”男子虚影紧盯着院墙上的白裙少女。
“我听过那故事,你要跟着他我不会拦你。他不只能看到你,他也可以看到其他不可知,这就意味着他能与所有不可知建立因果。你如果不想蛛丝断掉的话,那就守好他。”
男子身前的瑰丽长剑消失。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程青枫忍不住插嘴问道,心说我可不想让这鬼影跟着,这两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不可知,说的每个词都知道,合一块儿就跟听天书似的。
两个不可知明明听起来像是在讨论程青枫,可没一个搭理程青枫的,继续自顾自地说话。
“那是自然。”男子答道。
“但你后面的这些东西不能留。”少女话音未落,没等那男子虚影反应过来,瑰丽长剑再次出现,从成群的飘渺人影间划过,随着无数指甲划擦般尖锐刺耳的惨叫声,飘渺人影烟消云散。
“你何必如此!不过是些可怜人而已。”双方实力差距过于悬殊,男子根本来不及也无法挡下那剑。
“可怜人?他们早就不算是人了,只是一段不完整的痴念,连自己的存在都意识不到。”少女平静地说道。
程青枫感觉自己在旁边像个摆设,忽听见刷的一声。
一道虹光闪过。
一个虚幻的脑袋骨碌骨碌从房顶滚落。
“你刚明明答应了我,允许我跟在他身边的!”这脑袋院中落在地上边滚边吼,感觉有点滑稽,使得周围的诡异之感散了大半。
程青枫冒出几个问号,不明白转折怎么来得如此突然。
“我唬你呢,我说你就信?”
少女从院墙飘落,脚踩上院中的脑袋,一脚踢出,脑袋如流星般飞出院中,在远方炸成一团黑雾飘散。
“小子,以后出去别乱和人说话,得先瞧清楚是不是人。”白裙少女仰头朝房顶的程青枫说道。
“那你呢?你是人吗?”问出这句话之后,程青枫挠挠头,觉得这话怎么问怎么奇怪。
“我也不是人,所以尽量少与我说话。”少女眨眨眼,笑了笑,又飘到半空,好像水中的游鱼。
“为什么?因为你们是不可知之物吗?不可知之物又是什么?”程青枫在房顶上站起来,问道。
晚风环绕四周,仿佛微冷的水流,带着道袍飞起又落下。
“不可知之物就是曾经存在过,又因为断绝了所有因果,既无法死去,又不算活着的东西。与不可知联系越多就会越接近不可知,轻则无法成仙,重则被不可知同化为不可知。”
少女答道,说完向小院外飞去,身形变得虚幻飘渺。
“不可知都叫不可知吗?你有名字吗?”程青枫挥手问道。
“黎琼仙。”
远方浅浅的白影飘散成烟。
程青枫从房顶跳回院中,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黎琼仙……
在哪里见过呢,是宗中弟子有重名的吗?但是好像是很久以前见过,不是最近。
回到屋里,程青枫习惯性地从青河给的玉佩空间里取出包点心吃,猛然想起了这份熟悉感的源头。
是在青河的书房里,一本名为《志异求真》书上,写到某些地方传说有一名叫麻姑的神仙,曾去往昆仑与西王母祝寿,沧海桑田此语便是其降世时所言所语流入人间而来。
书的编撰者对关于麻姑的传说几经考察,从麻姑出身到所属宗门,再到近几千年的地形变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此志为假,麻姑的原型不过是一名上山求道的村姑罢了。
而在传说中,麻姑的本名,就叫黎琼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