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门的地理位置不高,加上院外竹林荫蔽,自然也看不见什么霞光万里的景象。
所谓黄昏景色,不过是只是从花影间错漏几抹金色下来。
知春里的小院中间,有一张方石桌,四个圆形的雕花石墩,
四个姑娘,围着石桌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闲聊。
其中一个穿藕丝琵琶衿上裳的女修瞧见的温慧许久不搭话了,道:“温师妹,你怎么不说话?”
这便是先前那位声音比较陌生的女修。
温慧那温柔而细腻的声音道:“不是,我想起点别的事,所以没注意你们的话。”
坐在温慧左手边的钱君儿扔了颗瓜子仁进嘴,才漫不经心地问:“温师姐,你在想什么呢?”
另一个穿着丝绸罩衣、菊纹上裳的女子,也支着肘靠在石桌上懒洋洋地搭腔道:“是啊!温师姐你半天没理我们了。”
这便是方才那位声音略显的中性些的女修。
温慧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道:“没想什么,我先前听说有个女师叔守在雾中峰两天了,一开我还以为你们说的是她,却没想到竟不是。”温慧笑着道。
“要真是那位师叔我们也还好受些,至少那也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师叔,可偏偏是个外门小杂役,你说大家怎么能服气呢?”钱君儿道。
“那那位师叔就这样守在雾中峰脚下,云师祖也不管吗?”温慧仍在问那位师叔的事。
“你们来的时间短是不知道,我来的早知道得多一些,这些年其实好多了,要放在几年前,守在雾中峰山门外的女修多了去了,谁还在意这一个。”那位穿藕丝琵琶衿上裳的女修道。
温慧心里不禁有些想笑,她当然知道守雾中峰山门外整整两日的女修是什么人了。
栖霞峰的天才师叔,陆燕回的心上人——石兰。
也是她讨厌的女人。
温慧记得自己小的时候,虽然是家里庶出的小姐,但因为母亲的不堪,所以她没有像一个堂堂正正的小姐一样长大。
她是跟着母亲在温家下人堆里长大的。
那时候她们除了一个空名头,其他一无所有。
母亲就常常跟她说,想要尊贵的身份一定要自己去争取,不管用什么手段和计策,没有什么是抢不回来的。
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开始谈她的丰功伟绩了。
她说她原本是人间一个烟花女子无意怀上的还在,母亲全力教养她,只是为了等十四岁后让开门迎客。
温慧娘讨厌自己卑贱的母亲,也讨厌这个卑贱的职业,所以她在十三岁的时候找到了一个书生,给他钱让他去赶考,后来书生果然中了进士。
书生要报恩,要娶她,可惜书生早有夫人,所以温慧娘就只能为妾,
当了进士老爷的妾,温慧娘又认识了其他官家的妾,进而认识了其他官家。她就一步一步,从一个小进士老爷的妾,爬到王府的妾位,又从王府的妾变成了一个修士的妾。
来到修真界后,几经辗转,她又使出这些年学来的千般手段,成功爬上了温家家主的床,春风一度后悄悄生下了温慧。
最后果然母凭子贵,得了温家家主侍妾的名分。
虽然家里上上下下都不把温慧当小姐,也不把她娘当妾夫人,就连家主也厌恶极了她们。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母亲从一个烟花巷里长大的姑娘,从十三岁到二十五岁,在十几间成为了一个金丹修士的妾侍,这个跨度,堪称传奇。
温慧不喜欢母亲,却也佩服母亲,所以打小,母亲教给她的每一句话她都牢牢记着,并且去实践。
温慧在温家一步一步地争取,争取到了下人的同情,又争取到下人的尊重,最后争取到兄弟姐妹的认同,最后得到了父亲承认她的身份。
后来还争取到被送进缥缈宗的机会。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自己的资质太差,竟然只能勉强够上一个杂役弟子的身份,导致父亲刚对自己的一点重视又没了,不过这也不重要了。
既然来到缥缈宗,她就不需要再仰仗温家,也就不需要在和温家虚与委蛇地讨好。从今以后她只要在缥缈宗为自己好好打算。
温慧耐心很好,她不骄不躁地等待着机会。
当温慧发现院子里来的新弟子有位精英弟子的兄长时,她知道机会来了。
知道陆锦书是家里受尽宠爱的嫡小姐,也是陆燕回用心疼爱的亲妹妹。温慧百般示好,温柔而不低下,亲近而不谄媚。
拉近了陆锦书,也和陆燕回有了少得可怜的交集,但几年下来,陆燕回对她始终生疏得很,从不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表情。
温慧也没气馁过,因为她知道,小杂役逆袭的路是很难的。
她步步为营,却在两年前的一个夜晚才得知,原来陆燕回不是铁石心肠,他只是心里有个喜欢了很多年的姑娘,那个姑娘叫石兰。
一开始的时候,温慧真的是败得心甘情愿的,因为石兰和她,的确是天壤之别。
修为上,她是练气初期,而石兰是筑基后期。
身份上,她是外门的小杂役,而石兰却是内门弟子。
就算从履历上来说,石兰的往上爬,都是靠她自己一步一步的走出来的,是她以命相博来的成就,光是这点,就比起温慧的母亲,和温慧自己,要高贵得多。
所以陆燕回喜欢石兰,只能说明她看上的男人果然是眼睛雪亮,聪明睿智的。
在两年前的那个晚上,温慧卸下了伪装,真正地伤心了一回。
温慧本来打算的是,自己喜欢更好的人,而那个个更好的人又喜欢更加好的人,这是人之常情,换位思考,温慧觉得自己只能算了。
大不了再换一个目标。
温慧想过石兰可能看不上陆燕回了,可是温慧没想到,石兰竟然会看上了云师祖,整个宗门内最高的那个人。
原来不是不屑依附他人,只是心比天高,想要依附最强大的那一个。
这让温慧觉得,她们之间也没什么不能比较的,只不过石兰来到修真界早一些罢了。
只是可惜了陆燕回那一片赤诚的喜欢。
那种天之骄子,喜欢一个人就仅仅是因为喜欢而已,不管这个人是什么样子,什么修为。
比起她们这种参杂了太多利益的喜欢,不或许都不叫喜欢,叫选择,就像是在集市上挑选一件自己需要的法器一样,需要的时候无论如何要拿到它,等有了更好的,毫不留恋就可以踹开。
她母亲就是这样对待她的每一任夫君的。
比起心甘情愿的认输,不知道为什么,温慧看到这样的石兰反而更加生气。
那种恼火,就好像觉得这世上的女子也不过如此一般。
石兰不爱陆燕回,只不是因为陆燕回修为低,给不了她需要的。
一想到这种可能,温慧就觉得自己胸口好像有火在烧。
“石兰,不知道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感觉怎么样呢?”温慧扯起嘴角,硬邦邦地笑了笑。
她可是亲眼看到过,那位风光霁月的师祖,在清冷的夜色中,独自站在三秀窗口守了大半夜。
今晨,她也亲眼看到那位师祖从知春里牵着三秀出门的背影。
而这两年里,温慧也知道,无论石兰有多忙,都一定会抽空来看看三秀。
云师祖对三秀的的心思不得而知,但石兰对三秀一定是有感情的。
如果发现自己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男人看上自己最信任和亲近的姑娘,你会怎么办呢石兰?
你的痛苦,就当是给陆燕回的那一腔真心道歉了。温慧在心里默念。
只是,想到那个乖巧温顺的小姑娘,温慧呼吸一滞。
林三秀和陆锦书,她们就和陆家的那些嫡姐妹们一样,都是那种从小就生活在家人长辈保护里的姑娘,这种姑娘都很好骗,也很脆弱,经不起风吹雨打。
只希望,云师祖真的能把她护得周全些,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
温慧知道,就算钱君儿她们说的那些传言有八九分真,但那也一定不是三秀愿意的。
温慧始终不曾忘记,两年前的那个上午,小姑娘抬着头,眼里是干净的蓝天白云。
她懵懂又认真地说:“我不嫁人。”
温慧知道,她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