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白露第一次觉得如此寒冷,明明现在正处初夏,暖意有余而生气勃勃。
可当她刚察觉身后森然时,整个身子便不可轻易动弹,像是之前被陈子令点了穴般;却又与之不同,因为穴道经脉通畅无阻;可身体就如同一只提线木偶,主人将线绷紧,她的关节便扭死,不再为自己所操纵。
紧接着,冰山般的寒意压袭而来,玄黑长袍映入眼角。
一张冷冽深沉的面孔从帽中露出,中年男子斜睨着她,目光淡然地仿佛在看一具死尸——白露蓦地认出了这张脸,她幼时习得江湖中事,其中中原魔教之战为爹爹几番重述,而用的最多的人物画像便是这个人。
“……魔教教主,卫旬。”白露喃喃道,忽然觉得冷气退却,紧接着一股焦灼的热量从体内爆发而出。
……
“放了她——!!!”
荀赫几个箭步冲了上去,却在看清卫旬的操作后堪堪停下脚步,冷汗霎时布满额头。
——他看到卫旬将掌置于白露头顶,一股股菟丝子般的黑色内力正钻入白露体内!而白露面庞由惊诧渐渐转为茫然、呆滞,眸中琉华渐渐消隐,紧接着一缕赤红一掠而过,那颇为熟悉的血瞳荀赫只在另一人身上见过。
因【噬天】而疯魔的乔歌。
卫旬正在将【噬天】之力传入白露体内!
荀赫再也顾不得任何,长剑霎时鸣啸!可卫旬看都不看他一眼,另一只手随意一抬,荀赫身子于半空凝滞;卫旬再随手一挥,荀赫就摔落一旁,像是被他凌空丢去一般。
“废物。”卫旬不屑道,“想死的话,可以再冲上前看看。”
荀赫从地上爬起,抹去嘴角鲜血,死死盯着白露逐渐苍白的脸。
“想要司马家情报,何须你那般麻烦?还害得自己手臂没了一条,”卫旬看向陈子令的方向,冷嗤道,“由我的噬天来操纵这丫头,岂不一了百了?”
陈子令虚弱的声音远远传来:“是……大人妙计。”
他咳了一声,又缓缓道:“想不到大人已无须我的苗疆阵法配合,就能将噬天之力侵染他人,实在厉害……”
“哼,对付乔歌这种剑术内力俱一流的高手自然需要,对付个黄毛丫头何必如此?”
荀赫咬紧牙关,低喝一声准备再度冲上前去,突然一声细弱的呼唤止住他的脚步:“荀……赫。”
荀赫愣住,卫旬亦愣住。
卫旬低下头,发现白露的神思居然回归了些许,只是如同被梦魇住一般半睡半醒。
竟也是个意志力顽强的丫头吗……可惜,没有乔歌的内力对抗,她如此这般也不过昙花一现。
卫旬不屑地想着,继续着噬天之力的传导。
“唔!”果不其然,白露思绪再度被影响。她只觉眼前景象时晰时糊,更多的是被幻象占据——此刻,她仿佛落入悬崖,身前是峭壁悬木,身后是万丈深渊。自己死死抱着那一杆独枝,身子却仍旧不住向下滑坡,耳边呼啸的风声更似请君入瓮。
“荀……赫。”她喊着这个名字。这时,好像只有喊着他的名字,她才更能清醒一些,才能抱着独木更紧一些。
“我在!我在!!”荀赫近乎嘶喊地回应她,自己不敢再轻易动弹。
白露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她悄悄探出舌头,缓缓舔向自己的后槽牙。
毒药仍在。
耳边呼啸的风更凛冽了些。
悬崖的幻象中,她缓缓抬起头,看着荀赫急得发狂的面容,仿佛远在天边,又像近在眼前。
她凝望他许久,忽然下定决心,缓缓开口道:
“若、为、君、故……”
——如果,能为你而死。
话音刚落,她便放开了唯一的救赎,风声尖利地嘶吼着。
与此同时,嘴中的毒液崩裂开来。
……
“咚咚——!”
乔歌心脏猛地收缩,她一时之间觉得难以喘息。
“怎么回事……?!”连忙抚住心口,以内力调息之,这才慢慢缓了过来。同在一座马车里的卫征察觉异常,也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刚才突然有点难受……像是噬天突然发作,但很快又没事了。”乔歌摆摆手以示无恙,但卫征仍旧担心道:“难道是卫……我义父做了什么?”
“不清楚……对了,你知道卫……教主最近在做什么吗?”
“他近日经常闭关,连我都不见,确实奇怪。”
“……哼,铁定没好事。”
“不管怎样,等这次任务结束后,我便向他讨要修习噬天的书卷。”卫征蹙眉,“你的身体还是不能久拖。”
“嗯。对了,这次逆天教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居然要你这个少主,还有我这个少主夫人亲自出马?莫不是直接对战各大门派的绝顶高手?”乔歌疑惑道。
“不,时机未到。”卫征道,“这次,是去洛都下属的县城,盗取一些珍稀药草。”
“……哈?就这?要我们两人亲自前往?”乔歌一脸惊诧,“看来逆天教不仅人才奇缺,还喜欢大材小用。抢个药草而已,雇群山贼不就得了?”
“恐怕没那么简单。义父疑心极重,这次派遣我们这么简单的任务,或许是在考验我们的忠心。”卫征蹙眉。
“切,就是当个强盗而已,这也能算忠心?”乔歌不屑道。
“总之,注意言行,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盯着。”卫征压低声线,“先别想着传递情报,把戏演足。即便是强盗……我们也要当好。”
……
“又回到这里了啊,洛都。”
洛都天街,万安楼,一如往常的奢华繁贵。厉虹影送别同行的友人,便独身步入酒楼大厅。立刻有侍女将其引入最常用的包间,送上她最爱的烈酒与菜碟。
此时,厉虹影依旧身负紫电青霜,未将象征着寒剑林掌门身份的干将莫邪随身携带。正如数月前与父亲厉为铮协商那般,门派暂时隐去掌门更迭的消息,仍旧摆出一副躲在背后不敢发声的模样,继续贯彻“示弱”这一方针。
“最近新魔教的动静倒也不大……除了占领苍龙城外,好像也就挑衅了一次我派,新造的刀剑最终也没夺走。”
她倒满一碗烈酒【霜寒春】,仰头一饮而尽,笑了一声“好酒”,便把两腿舒坦地架在桌上,身子斜倚着椅背,一副放浪形骸的潇洒模样。
“那个乔歌,果然也入了魔教,看来以后对立是不可避免了……”她打了一个哈欠,语气甚是无所谓。
“也不知道小荀子最近和司马家千金处得怎样。那小子,感情之事上怂得很,也不知会被白露姑娘暗里嫌弃多少遍。”
“唉……最近这是怎么了,老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是太闷了?”厉虹影端起酒碗,把玩上面精描的梅花独秀,“是该找个人打架了,不然实在太无聊了。”
她低低笑了会,随后把腿从桌上放下,又是喃喃自语道:
“先等阿姝取药回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