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王朝405年,北境苍皇山成立一神秘教派,名为“逆天”。同年,该教向中原地区发动侵袭,占领土地,屠杀平民,对中原造成巨大威慑和恐慌。也因如此,逆天教被中原称为魔教。
为保护苍生,卫我河山,中原江湖门派联手应敌,寸土不让,不死不休。
晋历415年,战争结束,中原胜而魔教败,魔教教主卫旬与其养子卫征死亡。
晋国王朝以【天正派】等门派护卫大晋河山有功,褒以嘉奖;并承诺依旧维持旧秩,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轻易干涉江湖之事。
所谓旧秩,便是大晋王朝百年前所定规矩:双方遵守相应条例,互不干涉互扰,必要时亦可互帮互助。凭借这个规矩,一个权力律法与贪赃枉法并存之地,一个快意恩仇和弱肉强食共融之处,本应水火不容,争锋相对,却相互之间微妙制衡,和平共存至今。
现下,为一扫战争阴霾,重振江湖志气,天正派广发告令,向天下宣布举办【逐剑大会】,邀江湖人士前来【洛都】一同争夺神剑——【琼冥】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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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冥剑……?那是个什么剑?”
清平镇,清平客栈,唯一的说书先生虽已鹤发白须,可道起书来伶牙俐齿,毫无含糊,一炷香的功夫便说明了这长达十年的中原魔教之战,又提到了当下的逐剑大会,给一帮没见过世面的镇民听得高潮迭起,好声不断。
现在,听到有些陌生的“琼冥”二字,有个小青年便举手发问。
先生连抚胡须,和蔼地笑道:“据说啊,几十年前,天正派偶获一柄神兵利器,为三尺长剑,名【琼冥】。相传此剑甚异,有开天云、劈地海之威力,寻常人难以驾驭。原本天正派培养了一批弟子来修行这琼冥剑法心法,可谁知多少年来却一无所成。他们便想,这等神兵不能总在剑阁里供着,索性向天下发出通告,举办一场逐剑之会,邀天下剑客前来比试切磋。剑术佼佼者只要品行端正,这剑便可拱手送之!”
听完此言,台下人纷纷流露出赞赏敬佩的目光。
“原来如此,人家那思想境界真高啊!”
“那可不,话说咱们这清平镇作为官道必经之地,现在人来人往的,怕不都是去【洛都】争这剑去了!”
“是啊是啊,要是能出镇看看就好喽!可惜自家婆娘总念着让我卖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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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先生在客栈大厅讲得不亦乐乎,声音传遍每个角落。
听者中有两名灰衣男子,虽不像其他人一样认真,但也被大嗓门激得时不时抬起头来瞅几眼那老头,随后垂眸,眼里含了几丝嘲弄的意味。
“到底是未受过灾难的乡下,战争什么的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完了。”其中一人道,“明明打了十年,中原不知损耗多少人力物力。”
“是啊,还听说现在的天正派掌门夫人,曾和魔教少主纠缠不清呢。”另一人哂笑了一下,“结果呢?人死没多久,立刻摇身一变成了掌门夫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叫什么来着,顾……顾月婵?”
“不过我听说是魔教少主单恋,女的却始终痴心于掌门?”
“这谁知道,就算不是,天正派能让不利于他们的消息透露丁点?”两人又斟完满满两杯酒,客气几番后再度碎嘴:“要我看啊,没准那掌门夫人真和魔教少主有一腿,不然为什么战役后期明明还在胶着,天正派却突然获得大量魔教情报,一举抄了魔教老巢呢……”
“是啊,要我看,就是那个卫征出卖了他老子的情报,献给了美人~兄弟,我见过那女的画像,真不是一般的好看……”
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堪入耳,两人虽压低了声线,又有说书的声音遮掩,但还是悄悄漏了几丝,钻入一桌之隔的位置上。
青衣女子戴了一蓑打渔人常用的竹笠,边缘宽阔得几乎遮住半张脸。葱白的手指慢慢端起茶杯,送到淡粉的唇边,轻轻一抿,仿佛只是云淡风轻地品茶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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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征醒来时,正是渔舟唱晚,天暮云收。他躺在一张简易的床上,被子干净却陈旧。
他被一阵不太友好的敲门声惊醒,皱眉下床开门。青衣女子径直走入,不客气地撞到他肩膀,却半字道歉的意思都无。
见卫征略显不满地瞥着自己,女子不耐烦道:“怎么,还不关门,是想让镇民发现你这魔教少主藏匿于此,然后全江湖都来追杀?”
“……你住得这么偏远,除了我们,还有谁?”话虽这样说,卫征还是关上门,重新坐回床上。注意到女子身上沾了不少尘土,青铜长剑一反常态没在剑鞘里呆着,而是横放于桌上。
“你跟人交手了?”
“关你什么事?”
吃了一记白眼的卫征并不在意,淡淡道:“你倒是不怕被人追踪至此?”
“切,两个弱鸡,都被我打晕过去了,顺便剑也断了。”
“交手就交手,断人剑做什么?”
“我乐意。”
卫征被这三字一噎,无语了片刻后道:“算了,你这性子,一天不拉仇恨怕是不得安生。”
“说得你多了解我似的,我们才认识不过半月,其中五天你还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女子撇撇嘴,一脸嫌弃地睨着卫征,“早知道我就不救你了,浪费我这么多粮食,身体还没完全康复,真不像个大老爷们。”
“……”
卫征懒得理她。
他垂眸,眼中浮现千山暮雪,天际霭霭。他孤身一人遭万箭穿身,本该背负着天下人的仇恨长眠山川。
可他没有死。
十天前,睁开眼时,他看到的就是眼前的女子,姓乔,名歌。清澈的眉眼,寡淡的容颜,仿若深秋细雨稀疏而落,口中声音犹若无心之弦,嘈切之下,泉水泠咚。
“你,为何要救我?”
那时,刚苏醒的他问完姓名,第二个问题就是这个。
他自认是个不该长命之人,就该于那时死去,以结束这场罪孽。
但乔歌面色平静,淡淡道:
“我乐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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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为何要救我?”
此刻,卫征凝视着乔歌的双眸,再度提出这一问题。
可乔歌显然还在刚刚斗嘴的气头上,不屑地白他一眼:
“我乐意!”
“当”的一声,卫征觉得自己脑袋被砸了一下,不由也没好气道:“呵,乐意?当时我可身处百里开外的苍皇山,周围全是天正派弟子,你一个非天正派的人是怎么瞒过他们的视野将垂死之人带走?没人帮你,我可不信。”
“爱信不信。”乔歌甩脸走人,却在拐角处忽然站住,回头瞅了瞅卫征,神色有些复杂。
“还有什么事?”
“你……”乔歌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很想知道?”
卫征一愣:“你愿意告诉我?”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知道?”
“当然。”
“那……”乔歌抱臂倚着墙,原本复杂神色顷刻荡然无存,“不告诉你,自己猜去吧。”
随后自动忽视卫征那吃瘪的神情,心情愉悦地走进了厨房。
“幼稚。”一墙之隔传来卫征的嗤声,乔歌不由心情更好了,决定晚饭多做碗加药材的鱼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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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中原的最终之战发生于苍皇山顶,长烟殿中。刀戈铁马映彻皑皑白雪,血绽红莲飞掠惨惨乌云。
卫征甚至来不及见到义父卫旬的最后一面,便已浑身浴血半跪于地,每一口呼吸撕扯出的疼痛都让他颤抖不止。
“魔教少主!如今教主已死,大势已去,不要再负隅顽抗!”他已辨不清这浑厚的男声从何而来,眼前视线时清时晕,也不知是自己身体在动还是晕眩到天旋地转。一口腥热的恶心冲上喉咙和鼻腔,卫征剧烈地咳嗽呕吐,震颤之激烈仿佛自己把器官都吐了大半。
他没有伤感,也没有任何复仇的念头,只是觉得……终于解脱了。
至亲之人已死,坚守之念也都守住,此生无悔矣。
只可惜,死前……没有见到她。他嘴唇翕动,默默无声地勾勒出那个人的名字。
不是希望她来,只是下意识地……想念一声她的名字罢了。
蓦地,悠悠笛音响彻天地,他的疼痛瞬间消无。视线忽然努力地清晰,淡月色与宝蓝色交织的身影翩翩而至,似梦中幻蝶入了尘世。
她来了。他心中的蝴蝶,真的来了。
周围一切忽然模糊,他仿佛跌入自己曾无数次梦见的光景——他的蝴蝶飘啊飘,他很想伸出手接住她,小心翼翼地捧于掌心,从此倍加呵护。
可是蝴蝶总是躲开他飞向更远的地方,他一开始拼命地追,发现怎样都隔一段距离后便缓了脚步,只是静静地跟随,看看她最终会停留在哪里。
终于在这一天,梦醒了。
卫征看到了蝴蝶想要停留的枝头。柔美的宝蓝配以玄色青龙符文,竟无来由生了一丝动人心魄,更衬她柔血丹心的性子。
天正派高等级别专用符文。他的蝴蝶,已然成为他的死敌。
这时卫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它已沾满血垢,肮脏不堪。
他突然明白了。
——原来,蝴蝶是因为嫌它脏,才不肯停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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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乔歌静静地立在卫征旁边,一声声梦呓潜入耳中,断断续续似是轻吟。
在数到第十一声“月婵”之后,她终于忍不住粗鲁地撸袖,狠狠地掐住卫征的人中——很快他就惊醒,还下意识地出拳挥去;乔歌稍微一躲,那拳头就砸在床边桌角,彻底让卫征清醒。
“你做什么?”“这我该问你,大晚上梦话那么多,月婵月婵得我快烦死了!”乔歌脸色半黑不黑地瞪着卫征,卫征从开始被打扰清梦的不满一下子化为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都蔫了不少。
“……抱歉。”许久后他轻声道,躺下翻身,片刻后又倏地坐起,神色黯然。
“我今晚不睡了。你去睡吧,不会再打扰你。”
乔歌眉头渐渐蹙起,脸色加重一层黑:“熬夜是想让伤情加重?”
“我没那么弱。”
“你昏迷五天半死不死的样子我可还记得。”
“我怕我睡着再说梦话。”卫征无心与乔歌争吵,“乔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且照顾我多日,卫某受之有愧,不能再叨扰……”
“停停停!少跟我咬文爵字!”乔歌脸色彻底变黑。她焦灼地敲着桌面,打量着连发丝都蔫蔫的卫征,忽的觉得这场景颇为熟悉。
好像很多年前,有个女孩也是这样,蔫蔫地坐在床上,彻夜不眠。
她心头猛地一震,有股燥热黏稠的感觉似从全身筋骨冒出,登时发动内功压制住,同时断了自己的回忆。
卫征未察觉她的异状,仍旧坐着,眼神与其说看着地板不如说看向虚无缥缈的“远方”。
忽的,眼前窜入两根葱白的手指,捻了一枚黑乎乎的药丸。
他抬眸不解:“这是?”
“安神药,可保无梦到天亮。”乔歌冷冷道。
卫征犹豫片刻,接过药,低声道了“多谢”,便仰头将药吞下。
“不怕我下毒?”乔歌凉凉地问。
“要杀我,当初又何必救我?”卫征淡然笑笑,困意铺天盖地的卷来,于是缓缓躺下阖眼。
模模糊糊间,他仿佛听见乔歌低声道:“我劝你快点断了念想,顾月婵已经嫁给天正派掌门尹其川,感情非常好。他们中间……从来都没有你的位置。”
没有……我的位置吗?
他听见自己苦笑地应了一声。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