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在病房里醒来。床头放着一本菁文题了字的赠书,简约的外观,清奇的风格,抚慰人心的封皮色调,可他无心阅读。
他又做了一场漫长的梦,疲惫、伤感。温煦的光从窗玻璃照进来,洒在书桌的纸笔上,夹竹桃的疏影轻抚发丝,他却心生厌烦。他早意识到,他的生死,不由自己,亦不由旁人。在醒来时,他的心瞬间死去,只有在梦境中,他的热情与勇气才得以重生。
梦境与现实,他已错乱,亦无力纠正。
他已不在乎,在思绪的一隅里蠕动的这段记忆,究竟是真是幻,因为梦醒时,那道微光湮灭,而他,随之死去。
可是紧闭的心门裂开了一道缝隙,执着地在耳边低语:那不是一场梦。
玉龙伫立在长江边,暖热的南风吹来轻柔的甜味芬芳。他擦了一把脸,擦去氤氲在眼前的水雾,迎接仲夏夜雨后初升的太阳,浅白的满月悬在天际线另一端的江浪之上。他深深吸了一口光明灿烂的空气,好像肺腑深处飘忽不定的小石块总算平静下来,总算重返人间。
他在肃立中计划着下一步的打算(此时,他很欣慰自己总算开始幻想未来,而不是逃避):拜访莺莺的外祖父,向他表达来自其外孙女的某位挚友的悲悯与怜惜,生与死并不是那么难以诀别;或着返回汉江边的母校,去感谢尽力挽救了他的潜水队长和潜水队员,在时光的林荫道间寻找久已丢失的青春与热情;也有可能,他会鼓起勇气,径直走进心理诊所,去直面萦绕不散的抑郁,敞开心扉地寻求潘医生和药剂的帮助,与巨蛛之梦彻底决裂;还有可能,他会登上浔阳码头,在缭绕着云雾的庐山脚下转乘轮渡抵达江北的故乡,循着耳熟能详的戏曲抵达那个他久已逃离的港湾,让心贴紧那块伟岸的巨磁。
泪水重又盈满他的眼眶,在朦胧的朝日之中闪烁着久已沉寂的星辰。他笑了,泪水滚落脸颊,他在笑自己的童稚依旧。这一次,他不会再纠结该往何处去,所有的可能,他决定一一品尝。
他将瓷鸟浸在水里,那是他童年时的乐器,待鸟腹注满江水,再将尾巴放进口中吹起轻巧的鸟鸣。在这孤独的哀啭之中,他看见浪潮中的白色鹭鸟,安静地把长腿插入浪花,形单影只地凝望着水波。而他,将用被拯救的余生去回忆那位动人的少女,去重新感知人间,体味人生,幻想着,直到重逢的那一天来临。
为了真实地活过,玉龙在抑郁症病房的书桌前缓缓坐起,抖落噩梦,在梦境残余的云端握起纸笔,沐浴着日光,一字一句地记述下生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