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巅,白芒一片。
一座座延绵不绝的雪峰,就像是一条条蛰伏着的巨龙的脊背,层层叠叠,纵横千万里,给人以视觉和精神上的强烈冲击。
昆仑高寒峻险,山中多玄幻,令人望而退却。想要在这等生命禁区建立宗门,几乎是不可能的,远古地仙再怎么垂涎九州龙脉,也不敢染指昆仑。
然而始皇林弘做到了。
可以想象,两百多年前,正值修为巅峰的林弘降临昆仑,在此地斩出了无比惊艳的地仙一剑,剑芒划破千古岁月,将黑金一般坚硬的大雪山削去了峰顶,形成了一个宽逾五里的巨型平台,然后谴百万工匠入天州,一年间建起烟雨楼,在这九州龙脉的起始之地镇压天下气运!
百丈烟雨楼,与京城皇宫内的宏伟建筑比起来并不算高大,它在昆仑忍受两百年的寒风,已经十分古朴,却始终屹立不倒。
烟雨楼的门人很少,偌大的主楼里只有区区十来人,夜已经深了,却无人入寐,皆趴伏在窗台上,望向远方的天空。
离烟雨楼不远的天坑中,一道丈许宽的金光映照诸天,无数金絮状的灵气自昆仑山间滚滚而来,汇聚到那金光柱间,伴随而来的还有诸天异象,以及一片比平时更加浩瀚璀璨的星空。
昆仑虽然时有异象产生,每一种都无比的惊人,但像这般宏大而密集的异象,还是众人多少年来第一次见。
“那就是楼主的真命天子?果然非凡!”
“非凡倒是非凡,就是年纪太小了点,我觉得楼主是把他当成弟……”
“嘘!噤声!”
烟雨楼巅,盘坐在寒玉床上的少女运转功法,将筋脉间游离的最后一丝真气纳入体内,睁开眼睛,略微狭长的眸子第一时间看向金光所在。
那道金光完美地倒映在少女的眸子中,将整只眼都染成了金色,如同真龙金睛。
“终于开始了吗?”
少女站起身来,整理好衣衫,将那柄软剑插入腰间,随即飞掠到天坑旁,为邓凡护法。
邓凡所受的传承,乃天下最正的传承,天玄剑共有过两位剑主,皆是修为通天的应九州气运而生的守护者,只要邓凡传承成功,九州大陆就会多出一位无敌的守护者,在接下来由林弘引领、李生奥推动的时代大潮中护佑九州生灵。
这是某些存在不愿意看见的。
那光柱旁除了“万龙奔腾”“星河垂落”这等异象外,已经有邪魅环绕,发出“呜呜”哀鸣,试图干扰邓凡的神志,甚至有衣着华贵的大凶厉鬼出没,竟是顶着天玄剑发出的剑气,直接在邓凡身边探出半个身子,伸出鬼手要夺邓凡的造化。
按道理说,有天玄剑镇压于此,任何邪魅都无法靠近邓凡,接近一定范围后更是会直接灰飞烟灭。但昆仑的鬼物亦无比玄奇,竟能无视天玄剑的浩然正气,甚至连剑气都无法伤及。
叶仙扫了一眼那些四处飘荡的模糊影子,大袖一挥,一股无形的波动横扫而出,将那些鬼魅击退,随即近前来斩出一剑,将厉鬼的鬼手连根斩去。那厉鬼惨叫一声,狠狠地瞪了叶仙一眼,拿起自己的断手,遁入地底消失不见。
叶仙盘坐在天坑口,无穷灵气从她身边掠过,每一缕都极其珍贵,她却无动于衷,只是运功疗伤,没有纳入哪怕一缕,因为这些都是邓凡强大的根基。
金色光柱只存在了半个时辰就渐渐消失了,昆仑的异象也随之消散,准确地说,是顺着那金光融入了天玄剑内,而原本古朴简单的剑身上也多了些繁复的纹路,粗略一看,便令人沉迷。
此时的昆仑一片死寂,风不刮了,雪不下了,连经年不散的烟雾都消失了,唯有天上的几颗大星越发明亮,忽闪忽闪地,仿佛一只只眼睛,在注视这片土地。
忽然,一声若有若无的龙吟在山间回荡,似从九霄云外传来,又像是在厚重的岩石中回荡。紧接着,浓郁的雾气自岩石缝中涌出,阵阵疾风扫过,明明万里无云的天空忽地乌云密布下起了小雪,昆仑又恢复了往日神秘莫测的模样。
那一颗颗大星忽地爆发出璀璨的光芒,自九天之上探出一只只灵气大手,拨开云层,要拘下邓凡。
叶仙神色凝重,站起身来,要与那天外的敌人战斗。这一战她早有预料,必定凶险无比,她连自保都难,却又不得不做。
叶仙再度拔剑,以伤躯慷慨而赴,却觉身后光芒万丈,那把天玄剑颤鸣几声,自主飞起,带起道道金芒匹练,迎向灵气大手。
近了,天玄剑后的金芒匹练凝聚成一个身着龙袍的身影,高有八尺,长发飘飘,背对着叶仙,让她看不清脸庞,却能感受到那人睥睨天下的绝世霸气!
那人握住天玄剑,剑意迸发,世间的一切都在此停顿。他若不动,天地安宁,他若动时,天地色变!
他朝着天上张牙舞爪的大手轻轻一斩,一道剑芒爆射而出,最初只有三尺长短,转瞬间又暴涨到无穷大,扫过那一只只灵气大手,直接轰向天穹!
天穹巨震,金芒散去,抬头再看时,那一颗颗璀璨至极的大星已经不见了,被这一剑斩落。
“太祖!”
叶仙兴奋地大喊,如此无上身姿,如此巅峰战力,除了始皇林弘还能有谁?
那道身影回首,看了一眼叶仙,两双金眸相对,倒映着彼此的身影,仿佛跨越了百年时光,在时间河的两岸相望。
林弘的虚影点头示意,歉意一笑,随即化为光点消散。天玄剑再度颤鸣,调头飞入天坑。
叶仙站在纷纷细雪中,看着林弘渐渐消散,神情落寞。
林弘建立华夏王朝后,留下一男一女。男孩留在京城继承帝位,享尽世间繁华。女孩则前往昆仑烟雨楼,在这苦寒之地镇压天下气运。
这不是因为林弘重男轻女,事实上史书明确记载林弘最疼女儿林烟雨,而是因为林家的男丁毫无武道天赋,而女眷皆是绝世灵根。
这是命运的安排。
两百年过去了,至叶霖成为楼主,烟雨楼已传承数代,这数代楼主无不在昆仑郁郁而终,若非叶霖意外踏入先天之境,恐怕也会随前人后尘。
此生虽苦,却从来没有一位楼主抱怨过,也没有一位楼主放弃。因为这是她们的使命,也是她们的归宿。
叶仙垂首轻叹,看向仍在天坑底打坐修行、对外界变化毫无知觉的邓凡,眼中满是柔意。
她仍忘不了当年,在漫天黄沙中与邓凡的相遇。
当时的叶霖在踏入先天时受龙气反噬,不仅修为倒退,还遭龙气入体,生机紊乱,最终化成少女模样。多年来,她一直在寻找着恢复之法,在烟雨楼寻找无果后,她又化名叶仙,以叶霖弟子、烟雨楼小楼主的身份行走天下,恰逢天机老人、也就是玄天宗太上宗主张定科下山云游,叶仙秘密登门拜访,天机老人只道出“命也”二字,让叶仙去西北。
于是叶仙一路走去,在漠北遇到了邓凡。
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又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自那以后,叶仙不再纠结修为和面貌,世间再无叶霖,只有叶仙。
昆仑的生活枯燥而孤独,在只有白雪与黑岩的世界里,哪怕被世人评为天下第一又如何?绝代风姿又有谁人欣赏?世人皆道烟雨楼仙子超然世外,又不是天生无情无欲者,谁又愿意远离尘世喧嚣在这雪山中黯然一生?
若你在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问“血灵”李生奥,哪怕是三岁小儿,也能给你吧啦吧啦地说一大堆李生奥早些年的光荣事迹,再学着私塾里的老学究模样作一段长评。
你要是问起“霖主”叶霖,人们的第一反应绝对是“天下第一高手”或是“天榜第一”“绝色榜首”,表现得尤其激动,但要说起叶霖的事迹,得到的唯有一阵支吾。这位明面上的天下第一高手,名气大到惊人,但有关她的传说比陈柯还要少,有的尽是虚名。可能有些老江湖还记得些“烟雨楼小楼主叶霖”当年的绝世风姿,却也随着那一代人的隐退和下一代人的崛起而埋没在时间长河中。甚至连那个“霖主”的外号,都是江湖人随便取来强安排上的,没有任何来历,也体现不出叶霖的任何性格,只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外号。这对于一个武功超绝者来说,实在是莫大的悲哀。
叶霖和叶仙两人加起来的“话题量”,还不如叶仙行走天下时只当过三四次、却在花魁界引发过大地震的“天下第一花魁”花仙儿多。
叶仙虽然不在乎这些虚名,但她也向往着江湖的快意恩仇。能够做一个逍遥江湖的侠女,谁又愿意做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而这一切,因邓凡而改变,待邓凡迈入地仙境界的那一刻,便是她解脱之时!
那时候,“玄天剑客”牵的桃花驹上,多半会坐着一个“烟雨女侠”。
“创造奇迹吧!阿凡!”
邓凡睁开双眼,第一感觉就是浑身不痛了,并且充满了力量,体内先天精气滚滚,气海扩张了无数倍,与这方天地多了几分朦胧的联系。
他的精神力回来了,并且要比之前强上千百倍,闭上眼睛,便能清晰地感受到世间的脉络,如气流的痕迹,岩石的纹理,雪花的消融,以及天坑口处少女的呼吸。
将精神力铺展开,他能够感觉到昆仑的浩瀚与神秘,以及深深的地底下那澎湃至极的龙气。
这是一种特别玄妙的感觉,也代表着邓凡正式踏入了先天境界!
先天啊!遍观玄天宗千年历史,先天级别的高手也寥寥无几。而现在,邓凡已然站在了这个千年宗门的巅峰!可以立身后世俯瞰前人!
就在一天前,邓凡还在因可能踏入了先天的李生奥发愁,哪怕心中颇有战意,面对李生奥的赫赫凶名,也只能俯首认输。此时的邓凡已经有了和李生奥巅峰一战的资本,哪怕不敌天缠手,也可凭借着《玄天功》之利立身不败之地。
若是常人拥有如此机缘,指不定会兴奋欲狂,他却没有表现出多少喜意,反而皱起眉来。
但是,还不够!
有这等修为,已经足以在几个时辰后的大潮会上击败李生奥,但他即将面对的大敌,是陈柯!
那个在不久前一招败他的“钓鱼翁”!
与拯救九州大陆相比,和李生奥的决斗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邓凡还记得太上宗主仙逝前的预测,陈柯在接受魔门残存的气运后,很有可能突破至抱丹甚至是地仙境界,到时候他将天下无敌,连九州的“天”都治不了他,更何况他这区区先天境界的“天命之子”?
邓凡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天玄剑。
方才他接受的传承,更多的是太上宗主张淞兵解后的“精气灌顶”,或是开宗祖师枯骨中残存的“地仙印记”,至于天玄剑,好像一直在引导灵气,充当“转换器”的作用,但这个工作完全可以靠他的潜意识运转《玄天功》来做,换句话说,天玄剑在传承中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但传承的主体理应是这把剑,一把被两位地仙持有过、拥有灵性的剑。
邓凡犹豫片刻,第一次握住了天玄剑的剑柄。
瞬间,枳盛的金光吞噬了他。
邓凡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白色的空间里。
这是一个颠覆了邓凡认识的空间,四下全是白芒一片,不是雪一样的洁白,有些泛黄,看起来也不那么刺眼。因为全是白色,邓凡根本无法判断这个空间有多大,也无法判断方向。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久才往前走去。因为他看见了一个朦胧的黑点,离此地很远,被光辉笼罩着,以他先天境界的目力都看不真切。
邓凡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直到那黑点已经放大到拳头大小,邓凡才看清楚了黑点的模样。
那是一个古朴的八角亭,亭里站着一个人,一个身着布衣、长发飘舞、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气质很奇怪,平凡而又耀眼,渺小而又伟大,遥远而又亲切,这一切明明很矛盾,放在他身上却又很正常。
那个男人察觉到了邓凡,转过身来朝邓凡招了招手,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几乎一瞬间,邓凡便被那对幽邃深蓝、仿佛不属于人类的眼眸所吸引。
然后他不由自主地呼出了那人的名字:“林弘!”
“好久不见!天尊大人。哦不对,应该是:你终于来了,邓凡!”
……
巴山之巅,两位盖世高手对峙而立。
李生奥的突然救场,不仅出乎了在场的玄天宗门人的意料,也出乎陈柯的意料。
世人皆知,李生奥信奉能少一事绝不没事找事原则,除了与他的“新时代理念”有关的事情,他一概不感兴趣。当然,年轻时候的李生奥也很爱出风头,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去掺一脚,也因此得罪过不少人,但他早已过了出风头的年纪,越是年老越是嫌麻烦,况且李生奥和玄天宗还有一段“旧怨”。在这种条件下,李生奥为什么肯来助玄天宗,恐怕除了他本人或是那位神秘莫测的玄天宗太上宗主,没有人知道原因。
虽说李生奥此时已是九旬高龄,眼前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但陈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李生奥。毕竟一个人的模样和气势可以被模仿,天缠手和银月双刀可以被模仿,但眉宇间那股独一无二的贱气是他人模仿不来的。
江湖有传,如果你在中州任意一个郡府的大街上遇到一个想揍又不敢揍的人,那一定是李生奥。
叶霖能够返老还童化作叶仙,是因为龙气反噬,等她以少女之身修炼回先天境界时,便能恢复原状,再想永葆青春是不可能了,这其中的取舍足以让一个女人发疯。
而眼前的李生奥,完全是因为突破后气血暴涨,寿元大幅度增加,竟直接让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那李生奥的此时寿元该有多长?三百年?四百年?
所谓陆地神仙,也不过如此!
这一切都是陈柯瞬息间的所见所想,在那一声“陈兄”呼出后,他心神一震,陡然看见李生奥那标志性的谑笑,略微迟疑,还是止住身形,收起了竹竿,立身虚空。
陈柯很谨慎,他可以俯视叶仙,藐视玄天宗,却不能小觑李生奥。
在陈柯的眼中,当世江湖只有三人,一个是他至亲的孙儿陈潼,一个是在他心中留下过极深痕迹的叶霖,一个便是令整座江湖都无比忌惮的李生奥。这整座江湖,也包括他“钓鱼翁”陈柯。
为什么浩然帮能够成为一方霸主势力?并且若李生奥登高一呼,其他势力的高层心中哪怕再怎么不愿,也须得附和地应上几声?把时间往前推五六十年,殊不见在那些大势力的高层还年轻时,几乎都是在李生奥阴影下成长的,甚至其中许多人之所以能够上位,还是因为李生奥在突破天阶后,将那些曾经和他结过仇的势力之主或是大家子弟全部宰了,诸多势力后继无人,才轮到他们这些庶子或门人登台。“血灵”之名下,是上两代江湖近一半天阶高手的性命!这样一个杀神放出话来,谁敢不服从?
陈柯亦算是听着李生奥的传奇长大的。南海仙山多女弟子,每每谈论起天下年轻天骄,李生奥总是第一个被提起的。甚至在当时有一个说法:李生奥之下无天骄!哪怕是当代玄天宗天下行走,在李生奥面前也显得黯淡无光。年轻时候的陈柯外冷内热,对于几个照顾他的师姐也有朦胧的好感,每当他看见几个师姐谈论李生奥时脸颊绯红的羞涩模样,心动之余,也对李生奥羡慕嫉妒,甚至有些向往。
陈柯这辈子没服过谁,哪怕是老天也不能让他低头,作为陈柯年轻时偶像并且和陈柯有一战之缘的李生奥很荣幸成为了特例。
陈柯沉吟半晌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阻止你毁灭世界啊!”
李生奥收起银月双刀,将右臂弯折摆在胸前,左臂竖直立在右手上,身体打直,双腿半蹲,严阵以待。
“毁灭世界?”
陈柯一怔,他很难把这个词语联系到他身上。
他只是来给孙儿报仇、并且讨要个说法的老爷爷。当然,在那个鱼棚里承了一份有些莫名其妙的情后,他多了一位道友,对玄天宗多了几分仇恨,上升到要灭玄天宗的地步,只不过这一切没人知道。毁灭世界和他一个渔翁有什么关系?他一生都在报仇,目标从南海蛟龙变成了邓凡,又转到了玄天宗。
除非,他的仇人是整个世界,所以他要将世界毁灭。
陈柯眯着眼睛看向天穹。
李生奥却见他的视线拉了回来:“废话!你像个练了蛤蟆功的瘾君子那样四处蹦哒,损害花花草草无数,损坏玄天宗的千年古迹,并且在大范围内造成了多起死亡事故,严重危害了社会秩序,若是不制止你,在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下,这个世界迟早要完!针对你的这一系列不文明现象以及名人效应造成的不良影响,玄天宗的友人前来求助,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倾情出手前来对你进行封印缉捕,束手就擒吧!”
陈柯满脸愕然,李生奥总是那样让人琢磨不透。
“就这样?”
李生奥不耐烦地用刀锋刮了刮脸上的汗毛,开启了嘴炮模式:“老陈,你给我表演变脸呢?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这一副死了孙子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亏你还是个高手呢,一点高手气度都没有,废话这么多,还不快过来挨打?我的出场费可是按时间算的,你这么拖时间,看急我们的张宗主脸都绿了,叽叽歪歪的有没有一点时间意识?长这么大人了跟个熊孩子似的,麻烦尊重一下他人好不好?”
说完一指人群后面的张定科,众玄天宗长老弟子看过去,宗主的脸还真是绿的,不禁对玄天宗的经济情况忧虑起来。
陈柯被李生奥这般毫无节操的话震得不知如何作评。
张定科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的残渣,大吼道:“明明是你!赶路就赶路,非要带我玩飙飞刀,他娘的!从南江赶过来明明就一个时辰,你非要去金陵溜一圈,还要保证时间不耽搁,于是就拼命提速,这个速度谁顶得住?还有,你不是说你友情出手么?哪来的出场费?”
“你们玄天宗的基础教育是真的差,连一些基本常识都没有。首先,珍惜时间是人类的传统美德,若能在长途赶路的时候干别的事情增加乐趣,为什么要坚持原来的枯燥?我去金陵找小姐,呸,是找花魁交流感情完全是在日常生活中节约时间的集中体现,你不称赞反而来怪我?你这老梆子也是个笑星,要不是我速度够快,你们玄天宗都凉了!其次,我说的友情是我和陈柯的‘友情’,关你们玄天宗屁事?至于出场费,难道不应该是人际交往中的必须品?我又不是你们玄天宗的大表哥,没有义务保证你们玄天宗的安全,就算我不讨要,你们也应该主动提出以表谢意。既然你们没有主动提,那我只能按照我自己的标准来算了。顺便提一句,现在我的出场费已经累积到百万两银子了,到时候你们拿不出钱来就拿山门抵债吧哈哈哈!”
张定科听得这槽点满满的话语,一时间竟也找不到地方反驳,气得几欲吐血,但他知道一旦他反驳,只会引来李生奥更加犀利恼人的嘴炮,唯有作罢。
他看着同样无语至极的陈柯,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众玄天宗门人已经三观尽碎,李生奥这个天下第三高手的高大形象全无,已经降低到市侩层次,比打落尘嚣的陈柯还不如,皆不知如何作评。
陈柯已经青筋直冒,怒火中烧。他先被李生奥先一阵嘲讽挑拨,又在大庭广众下和别人扯皮将他无视,完全没有一点对决的紧张感,态度比儿戏还要儿戏,偏偏李生奥还将要责任推到他身上,任谁遇到这种对手都会恼火。
“来战!”
他将丹田内的蛟珠气运强提出,凝在竹竿里,使出一记千斤坠落在一处假山中,随即爆射而出,直踏出一个大坑,那根翠竹杆神彩奕奕,带着破灭之威,横扫李生奥。
“你是属蚱蜢的么?”
李生奥一刀劈开竹竿,手持双刀舞动如影,刀芒如瀑滔滔而来,威势惊人。陈柯收回竹竿,猛地挥拳,拳风便如那瀑底的磐石,破开重重水幕,逆行而上,逼近李生奥。
李生奥暗中鼓气,那刀芒突然锐利了几分,刀意惊世,竟在陈柯近凝成一把巨刃,势要将陈柯立劈。
陈柯侧嘴一咬,直接将那刀芒咬碎,手中竹竿一点,顿时一条青龙虚影缠绕其上,朝李生奥张牙舞爪。
“给我死!”
李生奥挥刀作老妇杀鸡状,抹了那蛟龙虚影的脖子,嫌弃地丢到一旁,抬手一巴掌,劈开了陈柯逼近的铁拳,那一巴掌竟诡异地在虚空中转了个弯,又拍在陈柯厚如山岳的背上,直接将陈柯拍飞出去,跌入一处污秽之地。
“找屎麻烦去茅房!”
尘土间青芒一闪,陈柯再度杀来。
陈柯虽也算出生名门大派,却从未在南海仙山学过任何招式,所修的功法也是南海仙山里的大路货,因此他和李生奥的战斗更多的还是硬碰硬的近身搏斗,毫无章法可言,全靠速度和力量,这也算是一种返璞归真。
与李生奥碰撞了几记,陈柯干脆舍了竹竿,斗大的拳头猛砸李生奥,因为每当他准备使用灵气镇压时,李生奥便会乘他凝气的空隙来上一记天缠手,不仅灵气散尽,还会遭受反噬之伤。
在天缠手面前,任何招数或者说任何能量都无效,真气组成剑阵?灵气聚成手印?天缠手拆尽天下气机,可不仅仅是护体真气。
面对陈柯铁锤一般的拳头,李生奥可不想和他硬碰硬,仍手持双刀和他对轰。只是被陈柯找准机会夺去一柄,只能右手银月刀左手天缠手,勉强招架陈柯的攻击。
两人起初还在天上碰撞,后来又到了地上,再后来就组成个球满山滚,一路上摧毁古迹古树无数,看得张定科心里一阵抽搐,那位掌管财务的玄天宗长老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长老们看得肉疼,弟子们也提不起多少劲,两人如同泼皮打架般的近身厮杀在见惯了剑客比剑的玄天宗门人看来毫无观赏性,那种杀机暗藏的紧张感也在李生奥的一系列阴招下荡然无存。
他们不由得想起一条江湖上流传甚广的有关李生奥的说法:任何时候,只要有李生奥在,气氛都不可能沉重严谨。
李生奥无愧是气氛破坏王!
陈柯已经不知道自己身上挨了多少巴掌,而他的拳头,要么被李生奥的银月刀挡下,要么被李生奥的护体真气挡下,就算拳风带起的余劲突破了护体真气,对李生奥来说也不痛不痒。
可以说,陈柯一直在挨打,却只对李生奥造成了极其微弱的伤害,对于他人来说这种局面无疑令人绝望,但陈柯却十分沉着。
这个局面他早有预料,六十多年前南海仙山一战,他的攻击也被李生奥尽数挡下,而李生奥数招拆去他的护体真气后,将他一刀斩落。
李生奥不仅仅是攻击大师,亦是防御大师,这个防御大师的称号多是由他的不败战绩得来。
与李生奥对战,但凡威力惊人需要一定时间准备的招数都被天缠手死死克制着,护体真气只能支撑几个回合,而李生奥则可以随意攻击,哪怕被人寻着破绽欺身近前,也能凭借着极强的护体真气硬抗下,这等无赖的打法曾让多少英雄豪杰黯然神伤,也不免被骂成无耻。
以李生奥的话来说,就是:我能破你的防,你却破不了我的防,你能拿我怎么着?无耻只不过是败者的哀鸣。
也许会有人想,若是熬到李生奥真气耗尽,不就可以反击了?
几位天阶高手已经用性命验证了李生奥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真气是一时半会儿耗不尽的,也不知道李生奥修的是何种功法。
在没有护体真气的情况下,能够硬抗李生奥一刀不死的人,遍寻江湖能有几个?
而陈柯恰好是一个。
与李生奥大战百招,陈柯的铁拳硬抗李生奥的刀锋,除开夺刀的那一次右手心被划了一条浅浅的口,竟是毫发无损。
日夜与风浪作伴,沐浴过无数蛟血,陈柯的皮肉已经坚硬堪比钢铁,达到了炼体武者中“肉身成器”的境界,他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武器。
一般的炼体武者多靠肉身力量战斗,气力用完后就只能被动挨打,哪怕有真气,也少得可怜。而陈柯不仅有先天巅峰境界的真气,还有灵气。就算真气和灵气无法成为攻击李生奥的手段,也能为他的身体提供源源不绝的动力,和李生奥大战一千回合。只要灵气不断,面对李生奥皮肉级的攻击,他便能一直战下去。
李生奥的真气并不是无穷无尽的,能够越级对战已经殊为不易,况且陈柯的身体素质远在他之上。大战至此,他已经换过好几次气,每一次换气后他的气势都会弱上几分,并且换气的时间越来越短,攻击已经明显减弱了,脸上那戏谑的笑意也在渐渐收敛。待李生奥换气不及的那一刻,就是陈柯反击之时。
没有护体真气的李生奥拿什么来挡陈柯的铁拳?陈柯已经预见了李生奥的落败,那是李生奥成名以来的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
旁边观战的玄天宗长老们也发现了这一点,心里无比焦急,特别是大长老汪姚鑫,以真气传音大声提醒李生奥,却被无视。
李生奥压根儿就没有听见,他再怎么自大,也不敢在和一位境界远超他的先天高手对战时分心,别人挡不住他李生奥一刀,他也扛不住陈柯一拳。
又是一番缠斗,李生奥仿佛也有些慌了神,想方设法地和陈柯拉开距离。陈柯却是不依不饶,拳风凛冽,组成一个拳阵,逼得李生奥无处可逃。
“陈柯,你不要欺人太甚!”李生奥已然气喘吁吁,隔开陈柯寒声道。
陈柯并未搭话,等他一拳轰穿了李生奥的肉身再说话不迟。
终于,李生奥在闪躲的过程中提气不及,护体真气消失片刻,且中庭大开,被陈柯找准时机一脚踢中,“哇”的一声倒飞出去,带起阵阵血迹。陈柯却不依不饶,灵气奔涌而出,使他在虚空中借力,如华夏王朝最新研发的炮弹般激射而出,逼近李生奥,斗碗大的拳头倾泄而下,雨点般砸在李生奥的身上。
李生奥惨叫连连,根本招架不住,骨折肉裂的声音不断传来,在半空就被砸成了一个血人,根本看不清起面貌。
陈柯收拳蓄势,漫山灵气再度涌来,凝聚成一个灵气大手印,将李生奥一巴掌拍进一处偏殿内,算是报了最初的一掌之仇。
李生奥的落败只在转瞬间,待诸位玄天宗门人被陈柯冰冷麻木的目光扫中反应过来时,局势已然剧变。
那偏殿仍在垮塌,没有任何生机,拳头砸在肉身上的声响还在虚空中回荡,让人怀疑李生奥是不是被拳头给砸死了。
“现在,还有谁能帮你们?”
陈柯手一招,那根被遗弃在旁的竹竿飞来,滚滚灵气涌出,死亡的威胁再度降临。
“这什么天下第三啊?”
张定科一脸惨淡,其他玄天门人也极其无语,方才李生奥还一副牛逼哄哄不把人放眼里的表现,结果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落败,堂堂天下第三、威震江湖一甲子的“血灵”就这种货色?
“玄天传人,以血祭剑,列阵!”
大长老汪姚鑫爆喝一声,用剑在手心一割,鲜血汩汩,将那柄漆黑的阔剑染成褐色,然后立剑于前,剑气蓬发,引导剑阵。
其余长老弟子纷纷效仿,张定科也换下了一位气息奄奄的长老,以血祭剑,视死如归。祭剑的血不仅是自己的心血,亦是在燃烧自己的气血,用生命换来无匹的真气。
玄天剑阵再度降临,无数把天地之剑中多了些悲壮之意。
烟尘四起,日月无光,美丽的巴山之巅一副末世景象。那些从三丰洞里破关而出的太上长老们看着在两大先天高手交手下坍塌无数的殿宇,神情恍惚。
千年玄天宗,难道就要落幕于此,在这时代大潮前消亡?
这些平均年龄在一百岁以上的老人们心有不甘,那为数不多的精血已经熊熊燃烧。
“玄天剑阵,起!”
汪姚鑫爆喝一声,亿万柄真气之剑席卷而来,将陈柯团团围住。
“大玄天归一式!”
决战爆发,亿万柄细剑汇聚成一柄无根巨剑,纵横整片天穹,以血气为骨,以悲意为锋,斩向陈柯的灵竹。
不断有老人气竭倒下,将自己一生精元灌注在剑中,最后拿不起剑了,就将佩剑交于旁人,自己慷慨赴死。
“我大玄天宗永垂不朽!”
又一位老人大笑而逝,哪怕已经枯朽将腐,仍能看出他年轻时的绝代风华,引领过一个时代的风流。
他的师弟接过其佩剑,看起来左手受过伤,有些持剑不稳,一咬牙,竟直接把剑插入手心,强撑剑阵。
汪姚鑫泪流满面,却没有时间悲伤,这是玄天宗最后的绝杀,若是失败,将万劫不复。
他的三指剑骨熠熠生辉,磅礴的剑气汇集于此,早已裂痕满布,却被他咬牙强撑着。
陈柯脸色剧变,心中危险的信号不断回荡,这一剑已经对他造成了生命的威胁,他必须全力以赴。
灵竹的气势陡然暴涨,陈柯将自己的气机插入地脉,以此吸收无尽灵气,要抵挡这一剑的锋芒。
就在这危急关头,那座已经半塌的偏殿忽地炸开,一道血芒猛地闪过,大耳巴子“啪”地抽在陈柯另一边脸上,同样的中指,同样的突然,同样的结果。
陈柯飞了,受到了恐怖的反噬,并且实实地挨了玄天宗的绝世一剑,哪怕他是钢铁之躯,也绝不好过。
那股被陈柯聚来的庞大灵气也被全盘接收,褪去了狂暴的能量,化成精纯的灵气,顺着那残余的丝丝剑气反馈而去,让众玄天门人精神一振。没死的受益无穷,将死的保住一命,已经死去了只能说上一声抱歉了。
“哈哈哈——陈兄啊陈兄,没想到吧?哈哈哈哈哈——”
李生奥猖狂的笑声响彻云霄,毫不掩饰自己对陈柯的嘲弄。
他从衣衫下取出已经炸裂的血包假骨等物,露出更里面的金丝软甲,活动活动筋骨,气势抖落,竟比初来驾到时更甚。
诸位不谙世事的玄天宗弟子已经石化,这他妈的算是打假赛么?所以说刚才那么凄惨的一顿毒打都是套路?所以说您老人家屁事没有?所以说我们刚才的壮烈牺牲是为了什么?
李生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望着大口咳血的满是惊意的陈柯,开始了他的胜利宣言:“陈兄啊陈兄,你还真是和南海的泥鳅们斗多了,整个人的思维都低幼化了,连这种小计都没有看出来。难道你都没有觉得有些不对劲么?就算你是主角,我也算是首领级别的人物,怎么可能挂得比玄天宗一群精英怪还要快?打架是要靠脑子的,你不觉得你胜我胜得有些太轻松了么?让你如此自大的根源是什么,那个功利性的天榜排名?还是灵气?谁又告诉你我不会用灵气的?”
李生奥手一张,一股灵气浮于手心,竟比陈柯掌握的更精纯。
“底牌是要最后掀起的,一出来就上大招,你当你是琦玉老师一拳无敌?”
陈柯惊骇无言,拿起竹竿转身就走。
敢拿自己的性命作诱饵在先天战场上寻找转瞬即逝的战机,这完全就是个疯子。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已经毫无意义。他身受重伤,面对一个不知深浅的李生奥,已经再无战意。
“京城再见!”
陈柯自碎石中站起,猛地踏出,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声音还在原地回荡。
“陈兄,要不要吃完饭再走啊?”
李生奥挥手作别,目送陈柯走远,直至那抹绿芒完全消失在视野,才“哇”的一声,吐出一口夹杂着肺腑碎片的污血,原本强横的气势也如泄气皮球一般快速散去,衰落到了极点。
离他不远的几个女弟子赶紧前来搀扶,被张定科抢先一步,抱住李生奥。李生奥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剧痛传来,也放弃了挣扎。
“妈的,这人形恐龙真心无敌了!这一波亏大了!”
李生奥骂了一声,浑身上下写满了不爽。张定科刚欲出言安慰,却被一句话气得想把李生奥丢下山去摔死。
“还好有两百万两的出场费作安慰,张宗主,什么时候结账啊?我深知你们玄天宗穷困潦倒,实在拿不出来的话,就用山门来抵债吧!”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