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潭边,一灰二白相对而坐。
陈潼擦拭着那三尺翠竹,环顾着四下的葱茏翠意,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叶仙,自嘲一笑,旋即叹息道:“邓兄,你想听听真正的大秘么?”
不及邓凡回应,陈潼便自顾自道:“邓兄,我是真的不想和你为敌,转世重生已有二十载,这一世我想了很多。上一世,我失去了所有,魔功大成后,遭来的是天道的清算,妻儿惨死,魔国毁灭,皆由我种下因果。”
邓凡面露惊意,“因果报应”四字从一名转世的地仙口中道出,着实有些惊世骇俗。
陈潼自嘲一笑:“邓兄,你知道二百三十年前的那一场陨星大劫么。那一天里,所有精通命数者皆预言九州将没,却不料在大劫降临的最后时刻,陨星消失了。”
邓凡回忆着玄天宗的记载,二百三十年前的确有一次陨星降临的大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万灵哀嚎,玄主叹末,然顷刻间,陨星消失,世间清明”,被列为当世十大未解之谜。
玄天宗天下行走除了要磨砺剑意扬玄天宗威名外,还兼具着探索世间隐秘的任务,如九州大陆上的什么远古遗迹地仙传承,或是某地流传的传说故事,都被历代玄天宗天下行走探了个干净。待游历归来后还会写上一篇长长的游历报告,由藏经阁的老学究们修订成册。这也算是玄天宗一种另类的收集情报的手段。
那一篇篇游记上记载着一个个埋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恩怨情仇,汇编成一部一部江湖史诗,为后辈揭露上古众仙时代的恢宏和当今江湖的繁华。
这些前人所作的游历报告,对于在玄天宗上修行的孩童们来说便是最好的故事书,几乎每一篇都被翻阅过无数次。如二百三十年前陨星大劫这种引起无数江湖争斗的大事记,则被当代玄天宗天下行走大书特书。
陈潼继续说道:“彗星的降临给九州带来了灾祸,虽在最后一刻消散未导致九州陆沉,却也使得无数人流离失所。其实这一场大劫只是针对我一人而来,陨星带来的不是九州沉没,而是一个能够将我终结的人——林弘!”
“始皇林弘?”
“正是。民间传说中,林弘是天上的神仙下凡除魔而来,然而天上的神仙自身难保,哪来心思降我这下界妖魔?相信玄天宗或烟雨楼中都有相似的记载,无论怎样算都算不出林弘的命数。当时天机阁给出的解释是天人转世,林弘集世间大气运而来,所以算不出命数,我也对此深信不疑,直到我们破入地仙之境,窥见天上一角时,才发现这是错的。”
“上界,或许能够出一百个‘独臂剑仙’李自强,或是一百个‘胖老君’陈圣尹,甚至是一百个“魔主”张奇夫,但出不了半个林弘。林弘此人,才情无双,所蕴气运更是强大到极点,根本不是区区一个气运枯竭的上界能够孕育出的。”
邓凡咋舌,这番话如果传出去,不知道会激起多大的风浪。
林弘乃是天人转世,此事已经被世人列为常识。但凡有人谈起古代地仙大能,便会想到天人转世,进一步想起始皇林弘。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始皇林弘便是武道之极,是所有江湖侠客追逐的目标。对于朝廷来说,林弘是当朝太祖,乃是华夏王朝的守护神。非议始皇,乃是大罪,会被朝廷铁卫追杀。
邓凡忽地想起来了宗门藏经阁内一卷手札的记载,传说林弘在昆仑之巅飞升,却未留下仙迹,三位玄天宗天下行走曾登上昆仑寻仙,皆一无所获,遂有宗门长老怀疑林弘根本没有飞升,而是一直坐镇九州不曾离去。这个说法显然是不现实的,一个先天高手都寥寥无几的世界,怎能吸引一位地仙停驻?且林弘任其女创立烟雨楼镇压魔主,证明一个只剩元神的魔主根本不足为惧。固有长老认为,林弘已经离开此界,却非去了飞升后的上界,而是比传说中上界更远的世界。
联系到陈潼口中的“天外陨星”和他在六道轮回转世的经历,以及玄天宗内几本孤本中描述的千年前众仙时代的光景。
“你的意思是……”
“不错,林弘绝非此界中人,当年的陨星,带来的正是林弘!而有一点他们说对了,林弘乃天命之子,只为诛我而来!”
关于“始皇”林弘,九州境内流传的各种传奇故事实在是太多太多。
作为众仙时代后唯一一位终结战乱统一天下九州的君王,也是仙陨后四大地仙之首,林弘的身上有着太多太多的光环。在玄天宗的宗门典籍中中,魔主被称“千古风流无人出其左右”,远超“独臂剑仙”李自强和“胖老君”陈圣尹的评价,林弘则只有简单四字——万古唯一!
据载,林弘三岁习剑,十岁剑成,十五岁行走天下,二十岁建立华国,三十岁一统九州。玄天宗弟子三岁学剑,待到十五岁后便谴优秀弟子下山行走,也有效仿林弘成长历程的意思。林弘五十岁时,举世无敌,举世皆寂。华夏王朝在他的统治下蒸蒸日上,其繁荣程度已然超越了历史上任何一个王朝,功高盖世,被尊为始皇。而在武道上,他已攀登至武道巅峰,立于后世俯瞰前辈大能。一位先天高手便能活到三百载,一名地仙的寿命悠长到无法想象,属于林弘的辉煌时代才刚刚开始。就在世人猜测林弘会将九州文明带到一种怎样的高度时,林弘却忽地从世间消失不见,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正是昆仑。于是世人在遗憾之余也皆传颂,始皇耐不住天下无敌的寂寞,于昆仑飞升,要去天上战仙。
林弘璀璨的人生经历代代相传,却从未有人在意过林弘的来历。也许有精通命数者早早地发现过林弘命格上的异常,却用“天人转世”一说将自己糊弄了过去。毕竟天上的仙人,本就代表着强大与神秘。
邓凡并未怀疑陈潼所言,如果当世还有一人能够知晓林弘的来历,那一定是魔主。他只为异界的存在感到深深震撼。林弘再怎么辉煌的战绩,也比不上异界来客身份带给人的震动大,这几乎颠覆了邓凡的三观。
不过也唯有这样能够解释林弘的“异常”,如“科举制”、“三省六部制”这种被政客认为可以保华夏王朝千年繁荣的制度,以及“造纸术”“指南针”“活字印刷术”这种惠民百世的新奇发明,绝对不是一个人一朝一夕能够想出来的,除非那人的脑袋里能够装下一个世界。
魔主张奇夫,惊才艳艳,可惜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对手——“穿越者”林弘,只能悲剧落幕。
“原本我是不信天命的,林弘的出现却颠覆了我的看法。每一个时代,都会有集大气运于身的气运之子,他们顺应天命而生,注定会登上巅峰。我本也是其中之一,却违背了天命,被更高的天命终结。”
陈潼显得十分落魄。他本是绝世天骄,注定会统治九州君临天下,书写属于自己的时代辉煌,却被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打落云颠,这样的剧变足以让人癫狂。然而那位魔主没有疯,他从未放弃过希望,冒着形神俱灭的威胁选择了转世,来到了这个没有林弘的时代,要复兴魔国,夺取属于自己的江山。
“当然,天命一说只是林弘本人的猜测,在昆仑一战前,我曾和林弘有过短暂的交流,让我收获良多。可惜蒙蒙气运我尚无法看破,更高远的天命又如何?不过我可以笃定林弘确实不是此界之人,完成了使命后,他便离开了九州。”
陈潼忽地一把搭住邓凡的肩膀,带着哭腔嘶吼道:“邓兄,我是真的怕了!我好害怕!你知道吗?这二十几年来,我一直睡不好觉,总觉得头上有一把刀,会在我不注意时带走我的头颅。天命,天命!天命高高在上,执掌一切,我们的生命对于天命来说不值一提,一旦违背了他,便会被随意抹去,连蝼蚁都不如!邓兄,你能想象那种生死被人随意掌控、奋斗一生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笑话的感觉吗?那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因果报应!因果报应,造化弄人……哈哈哈!”
言罢,陈潼纵身躺在草地里,似哭似笑,貌若癫狂。
邓凡皱着眉头听完这一切,压下了心中的惊惧,不断思考着这个将一代雄主几乎逼疯的所谓的“天命”。
依陈潼所言,他邓凡也是天命之子?
邓凡的出身并不高贵,父亲是个商人,母亲则是农家出生。早在邓凡三岁堪堪记事时,便被玄天宗下山云游的长老相中,带回玄天宗。六岁那年,在宗门大会上一鸣惊人,展现出惊人的剑道天赋,且被直接选为下一代玄天宗天下行走。
面对众多师兄羡慕的目光,稚童邓凡一脸迷茫。
随着年龄的增长,邓凡终于明白了自己玄天宗真传大弟子身份的意义,它代表着无与伦比的地位。玄天宗论规模并不是什么大宗,但整个巴山上下也有好几千人,除开杂役弟子外,真正拜师学艺者亦有两千余众。这两千多名弟子被划分成了“外山、内门、登堂、入室、真传”五等,真传弟子之上还有一位大师兄或大师姐,是为门派首席,放在外边便是玄天宗天下行走。玄天宗两千余弟子中,真传弟子仅有十七人,除开首席弟子外,其余真传分别对应十四位长老和正副两位宗主,而首席弟子则有向任何一位长老学习的权力。若是按照权力来看,首席弟子拥有和长老对等的权力,能够凌驾在他之上的,唯有正副宗主大长老和那些在三丰洞里闭关的太上宗主太上长老们。考虑到玄天宗超然江湖的地位,在武林盟中玄天宗天下行走的话语权,足以和一般的一流势力之主媲美,就连武林盟主也不敢随意抚玄天传人的面子。如果说武林盟主就是江湖上的皇帝,那么玄天宗天下行走,至少也是一个掌兵的实权王爷。别看邓凡的年纪只有二十出头,偌大的江湖上,唯有寥寥数人能够视其为小辈,除开那几人外,无论你是谁、不管你活了多少岁、修为又有多高,见了邓凡也只能规规矩矩地行礼喊一声“邓前辈”。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号令江湖莫敢不从,这就是玄天宗天下行走,一个令无数江湖儿女趋之若鹜的称谓。
邓凡将这个称谓从小师叔的手中接过时,也兴奋了好多天,待到冷静下来后,他便开始思考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当初被玄天宗长老相中的不是隔壁村素有神童之名的曾迎而是楞头楞脑的他?为什么在宗门大会上大放光彩的不是被称为天生剑修的朱浩然师兄而是连剑都不会握的他?为什么成为天下行走的不是剑眉剑眸的张俊杰师兄?而是他邓凡,一个毫无光点的普通人。
邓凡,正如他的名字所言,生来平凡。
邓凡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优秀,也许他在某些方面比较出色,如在村里一群孩子中他撒尿撒得最远,但在人才济济的玄天宗,在天才辈出的江湖,他只能算是一个普通人。他应该过的人生,是在父亲的教导下去熟悉商会的事物,将来接手商会,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翁,偶尔也会去茶馆里听一听说书人讲天下英雄的故事,幻想着自己能够成为执剑肃清天下的大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别人的日思夜想的存在。
邓凡的这一生很是精彩,精彩到无数人趋之若鹜,精彩到他常常认为这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在梦醒后,他也许只是某个山村里的放牛娃,躺在牛背上做着孩童都做过的江湖梦。
为什么我能引起玄天宗长老的注意?为什么我能导致玄天宗大阵的异动?为什么我能引起枯峰万剑齐鸣?邓凡想不明白,凭什么世间好事都被他邓凡占了?他邓凡不过凡人一介,何德何能能胜过当今无数英雄豪杰,拥有今天的地位?
这个问题在那些浪迹九州的江湖客看来简直无法理喻,但对于每每在夜里惊起、看着窗外漫天星辰不知所措的邓凡来说,却值得深思。
其他玄天宗天下行走都是高高在上,拥有者独特的人格魅力,行走江湖只讲快意恩仇,他却始终小心谨慎,以至于陈潼经常笑他是“江湖四不像”,又自信又自卑,又强势又谦逊,又冷酷又亲和,又新潮又腐朽,全身上下矛盾无比。这哪里是邓凡自身矛盾,而是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姿态行走江湖,只能去刻意模仿那些前辈们行事。所幸江湖中人虽觉得“玄天剑客”性情古怪,却也不敢过多议论评价,只能用一句“高深莫测”来总结。
他总有一种空虚的感觉,仿佛自己缺了点什么,自下山游历以来便苦苦寻觅,却始终找不到。现在看来,那一定是种“自我”的感觉,一辈子顺风顺水不是他的风格,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注定。
天意弄人,造化弄人!
邓凡明白陈潼为什么不愿和他为敌,若是真有天意,那么他一定就是被天意眷顾者,也就是所谓的气运之子或天命之子。若是杀了他,因果报应自会找上门,若不杀他,将来定会成为魔门大敌。况且,他邓凡还是陈潼的朋友,大概。
叶仙捏着邓凡的手,对邓凡的状况很是担心。
以前的魔主张奇夫不信天命,一意孤行,现在的魔主陈潼怕了。
“不过邓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重活一世,我本想与世无争,安心当个读书人,却被天命压迫着无法自我。那时候的我很迷茫、很绝望,而就在那时,爷爷出现在我的身边,一掌劈开了那虚无的天,然后他问我,既然你有心向魔,为何不立魔天?”
陈潼坐了起来,望着南方的天穹道,“我问,什么是魔天。爷爷说,魔掌诸天,万灵皆伏!”
“几十年前,爷爷还在南海仙山学艺时,曾有一个青年上门挑战,他作为护山弟子前去迎战,明明修为要高出将近个境界,却被那青年在短短百招内击败,入得山门去。后来那青年又提了一壶好酒找到他,直言爷爷已经是他在地阶遇到的最强者,其余人等练十招都撑不过。两人把酒言欢,爷爷问青年为什么这么强,青年只言他乃天命之子,故将无敌一世。然后青年就向爷爷解释什么是天命,以及如何反抗天命。他曾看过一部传记,有一个自称‘侠王’李青山的人,曾被整个世界敌对,但他立志做天下主宰,于是他带领部下与天抗争,击败一个个强大的对手,终于统一天下,万灵归心,逆转天命,与天同寿。除非天命想要自亡,愿屠尽世间万灵,否则只能承认‘侠王’李青山的存在。“侠王”之名一出,天地护佑,万灵伏首。最初李青山的称呼也不叫“侠王”,而是“魔头”。后来爷爷于南海屠蛟龙集气运,一步步朝着天命之子的位置前进,那个青年也在江湖和庙堂上搅动风雨,终于成为武林传奇。那个青年便是当今天下第三,‘血灵’李生奥!”
“‘侠王’李青山的故事我也不知是否为真,但若我真想与天命抗争,这可能便是唯一的路!”
陈潼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那根翠竹杆愈发苍翠。
“邓兄,既然我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便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这一战,要么功成不朽,要么在天劫下化为灰烬。邓兄,你可愿意和我一起复兴魔国,而后举世伐天?”
陈潼向邓凡伸出了手,“侠王”李青山的身边尚且有一个“天下第一”相伴,若是他此行能够得到天命加身的邓凡相助,成功率绝对会大大增加,哪怕功败垂成,黄泉路上也不会孤独。
叶仙拽着邓凡的衣角,很是焦急。
邓凡并没有伸手,也没有理会叶仙,而是脑子一抽,问道:“你们觉得我有没有可能是林弘转世?”
陈潼和叶仙顿时脸黑,陈潼咧咧嘴:“不,邓兄,你不可能是林弘。”
邓凡明显有些失落与不解,继而道:“陈兄,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伐天之举天过荒谬,魔门已经成为了过去,”
陈潼摇头道:“上一世我造下的杀戮太多了,种种因果唯有这一世来承担。既然天不放过我,那我只能灭天代之了!待我魔国统治九州,亿万魔民揭竿而起,就是我灭天之时!邓兄,我多么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看见这一切。”
邓凡喝道:“陈兄!魔门是不可能统治天下的!魔门功法暴虐无常,魔门高手杀戮成性,天下义士不可能置之不理,到时候天下又是一场浩劫!到时候就算你真的统治了九州,又怎能拿伤痕累累的众生与你一起伐天?”
陈潼亦是喝道:“不!不一样了!这一世我不再是张奇夫,而是陈潼!魔门不被天下人认同,但一个宣扬着‘大同’思想并且将青州魔门彻底扫除的花雪月,定会得到那些向往着平等者的支持!这个江湖是有病的,邓兄你作为玄天宗天下行走,永远伫立在云端,哪怕俯瞰下去,也只能看见太阳反射的光芒,看不见底层人民的痛苦!那些卑微的江湖游侠,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在大街小巷流浪,受尽那些所谓的上等人的欺压,他们都向往着邓兄你这样的生活,做着吟歌仗剑走天涯的美梦,希望得到众人的瞩目,可那些苛刻的江湖规矩、那一流二流的势力等级,却将他们的梦想压在地底,永远不可能翻身!你认为他们心中没有怨言?他们就甘愿当大侠的陪衬?江湖上的矛盾已经积压太多,民间亦有无数怨言,只需要一把火,便能使矛盾爆发!”
邓凡愕然,陈潼又看了一眼叶仙:“当然,在此之前,花雪月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做准备。若是天下太过安宁,世人皆有顾忌,哪怕大同思想能够深入人心,天下也乱不起来。唯有先挑起各大势力间的战争,诸多势力相互攻伐,遭殃的永远是底层人民,并且以烟雨楼和当今朝廷的关系,连朝廷都会参与其中,到时候民怨四起,才是我花雪月兴起之时。”
陈潼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魔门功法能够燃烧气血强提修为,无论其天资如何,皆能迅速破境,若是世人皆以魔门为尊,皆修魔门功法,哪怕最终无法突破天阶,能够突破至地阶者也寥寥无几,江湖中一下多出百千名神志混乱的地阶高手,也足以造成极大的混乱了。
两百年前,魔门便是倚仗魔功之威,宣扬着“人人皆能成就天阶”,在各大宗门世家对武林的压制中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笼络百万魔众,建立魔国!
不得不说,魔主很会把握人心。两百年前的魔主张奇夫阴险狡诈,算计天下英雄,打败了一个又一个对手,虽说最终被“天命”所败,仍不能忽视其智慧。当世的魔主陈潼虽不善计谋,却凭借着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折服了无数江湖侠客,包括一下大势力的少主。等到陈潼揭竿起义时,响应者定能达到一个极其恐怖是数字。
“邓兄,我这一世真是生错了人。若我不是陈潼,或者不是魔主该多好。”陈潼看着脸色愈发沉重的两人,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两世为人,邓凡可以说是他唯一的真正的朋友。或许之前结交邓凡还带着些许阴谋性或功利性,久而久之,他却真心被这位虽玄天传人的风姿折服,若是身为女子,定会倾心情许。既为男子,也可结为生死之交。
可惜一人身为魔门魔主,一人身为玄天传人。自古正邪不两立,事已至此,两人终究要分出生死。。
“正邪之争自古尚存,何人能够等闲视之?哪怕我不为玄天传人,也不能视魔功为祸天下!”
邓凡沉默良久,终于是下定决心。
“陈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若是世间真有天命、真有因果报应,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万事皆有解决之法,哪怕天命也不能为所欲为,否则最先崩的便是这方天!陈兄,你若肯遣散魔国归附正道,玄天宗和烟雨楼乃至当今朝廷定会鼎力相助,总能找到应对之法!”
“邓兄,林弘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天命一直在注视着我,如你这般的天命之子亦在虎视眈眈,现在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陈潼擦去眼角的泪水,站起身来:“既然邓兄你心意已决,那么邓兄,请出手吧!”
“请!”
邓凡朝陈潼抱了一拳,眼神兀地犀利起来,双眉倒竖,那是一名剑客该有的神情,哪怕有伤在身,也无法阻止他出剑除邪。
他挥挥手,随即示意叶仙后退,随后将那柄布满缺口的无名剑取出。
“天剑式!”
邓凡仗剑而起,俯视陈潼,收手掐剑诀,一上来就是杀招。那柄无名剑剑气纵横,滑动间带起淡淡残影,每一分残影皆化作一剑,剑生无数剑,与天地共鸣,铺天盖地地压来,如若浩荡天威!
玄天宗之所以被称为天下剑宗,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玄天宗无数的剑诀。玄天宗立宗千年,出过的天阶高手数不胜数,几乎每一位天阶高手都要行走江湖,以玄天功为基领悟剑招,或是模仿其他高手的成名招数成招,最终纳入玄天宗的武籍内。如邓凡对战魔门三长老时使用的“滔天剑法”便是那时的玄天宗天下行走观郑琅岳的“滔天枪法”领悟而来。千年以来,玄天宗内的各色剑诀数不胜数,无论是制敌御敌耗敌甚至是在逃跑上皆有建树,但要论起最强的剑诀,当属玄天宗开宗长老们所创的十二式剑诀。
天剑式,正是其中之一,乃玄天宗登堂法门!
陈潼将那竹竿一抖,自有万千碧绿剑影迸射出,看起来毫无锐利,却能与邓凡打出的剑影相抗衡,显得非常轻松随意。
“邓兄,武道无止境,地仙亦不是终点。黄阶练劲,玄阶以劲化气,地阶真气外放,天阶天地共鸣,先天修出先天精气,抱丹凝聚内丹,地仙元神出窍畅游天地。天地之外,尚有更高更远的天地!今日,我便带你领略天阶之上的境界!”
言罢,陈潼亦冲天而起,身边竟凝聚起点点光辉,如一颗大星,径直撞向邓凡。
那漫天剑影一触及金光便节节破碎,能够一招击败“雪影剑”并且压得魔门三长老抬不起头的天剑式竟是被随意破去。
邓凡面露惊色,这般神光向来只有在古书中神仙故事中出现,陈潼能够以地阶境界随意踏空而行已经足以惊世骇俗,一位地仙转世,竟也如此惊人?
“明剑式!”
邓凡再提一口气,转换剑诀,一颗剑心通明,无名之剑随心而动,还未破去的剑影合并而来,三尺剑锋熠熠生辉,与陈潼的竹竿相触。
“邓兄,太慢了!”
陈潼目光一斜,翠竹杆轻挑!
“咔!”
那柄自邓凡初入玄天宗引得枯峰万剑齐鸣、自主飞来认其为主的无名剑,哪怕已经随着邓凡多年行走变得千疮百孔,其剑骨也始终坚挺不折,如今却被陈潼用竹竿轻易折断!
邓凡被一杆挑飞,内伤复发,鲜血直冒,跌落草丛。
陈潼在半空中转了个身,落在邓凡不远处,四尺竹竿叉入地面,一股巨力自此传出。
邓凡猛击地面,乘势而起,并指作剑,直逼陈潼身畔。
“以骨作剑?邓兄果真非凡,只是不知没了三尺剑锋,这三寸剑围又能发挥多少威力?”
“试试便知!”
邓凡的手指与陈潼的竹竿相触,竟是发出一阵金帖交击的声音。
据玄天宗典籍记载,八百年前曾有一女子剑仙从天而降,传授玄天宗弟子练剑骨之法“无相”。那女子剑仙所传剑法能练就一百零六根“无相剑骨”,可当时的玄天宗倾全宗之力,也不过只领悟到了三根剑骨,且皆是最好练就的指骨。据玄天宗长老猜测,这很有可能是真正的仙家法门,只需练就全身半数骨骼,便能超越地仙境界,若是全身骨骼皆为“无相剑骨”,天下大可去得!不过那三根剑骨也使得玄天宗弟子的战斗力大大增加,剑骨之坚甚至堪比昆仑上的千年寒铁,用作保命绝技纵横江湖无往不利。
邓凡从小便开始练骨,踏入天阶之境时终于成就两指,却从未在对敌时使出。如今面对一位转世地仙,邓凡不再有保留,以剑骨牵引全身真气,将自己所学的玄天绝学倾数使出,力求斩仙!
“这才是霸绝天下的玄天剑法!”
陈潼由衷感叹,邓凡即便有伤在身,全身实力只能发挥八成,却将他逼得全力抵挡,不敢有丝毫懈怠。要知道他现在虽然仍只有半步天阶的真气,所使的却是真正的地仙手段,举手投足间便能封闭天地灵气,却被邓凡以剑气硬生生斩出一条缝,勾来天地之力,催化自己的剑招。
“山陨!”
邓凡左臂握住右臂,朝天一指,漫天尘土凝聚成一片厚重的山岳,朝陈潼压塌而去。这片山岳比之对战三长老时所凝的巴山更加宏伟浩大,白雪皑皑,怪石嶙峋,仙气飘渺,充满神秘感。
“昆仑?”
陈潼略为惊讶,九州境内的名山大岳数不胜数,昆仑绝对是最为特别的一座。那里不仅是九州龙脉的起源地,更是传说中仙陨之地,蕴含着无穷大秘,特别是他还曾被始皇林弘镇压在昆仑山间超过百年,对于此山的认识尤其深刻。无论是山中隐隐约约的祭祀钟声和龙吼,还是月圆夜里漫天星斗化作飞仙奔向日落之地,亦或是烟雨楼所在蕴含着大恐怖的迷雾,任何一种异象都足以惊世骇俗,但在昆仑里却十分常见。就连林弘,最后也选择了在昆仑离去。
昆仑拥有神性,这是世人所公认的,除开存于天机阁主阁的远古地仙所画的“百仙入昆仑图”和皇宫珍宝阁内林弘亲自画下的“昆仑仙山图”,世间竟没有任何记录下昆仑模样的画卷。哪怕是他人臆想所画,到头来也会化成一团墨痕,观昆仑作画,更是会直接头晕目眩难以下笔。且世人哪怕游过昆仑,所描述的昆仑也相差甚远,很少有人能够窥见真正的昆仑。
区区玄天宗的剑式,哪怕有仙法铺垫,能够模拟出昆仑的模样?
陈潼忽地心中有感,抬头望天,一颗大星划破浅云,熠熠生辉。
“陈兄接剑!”
邓凡不知其中奥秘,他只觉得自己的剑势在这一刻攀升到了巅峰,已经不再是与天地共鸣,而是化身天地,天阶的桎梏在这一刻不复存在,那两根剑骨如万丈孤峰伫立世间,倾斜之威足以斩杀任何敌手,自己也化成一尊坐镇世间的神明,手中无剑,心中无剑,唯有神明藐视苍生的霸气!
若是这一剑斩在魔门三长老身上,任凭三长老如何霸体无敌,也将灰飞烟灭!
见陈潼愣神,邓凡还大声提醒。
“好!”
陈潼爆喝一声,振臂一挥,股股黑气自地底冒出,凝聚成一个青面獠牙赤发乱舞的大鬼,却又身披刻满日月星辰山川万灵的神性金甲,足以七八丈高,很是魁梧,面露凶光,随陈潼一起朝邓凡冲杀而去。
两尊巨物相触,璀璨的光芒迸发而出,紧接着是毁天灭地的大爆炸,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可怕嘶吼,烟尘席卷,掩埋了一切。
叶仙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战场,待邓凡使完这记“山陨”气竭不支时,便飞奔而来,一把接住了压抑不住浑身伤势的邓凡,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天上那颗大星,随即迅速后撤。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武者过招,而是传说中的仙人斗法!
“仙儿,我没事。”
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冲击、已经落得七窍流血的邓凡冲叶仙一笑,那笑容却是十分惨淡。
“不想活了!”
叶仙瞪了邓凡一眼,却是乖乖地将邓凡放下,因为这一场战斗还没有结束,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斗,她一介女子尚不好插手。
邓凡依靠在一旁的大树上,方才出剑时那种神明附身的感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痛苦与疲惫,旧伤添上新伤,鲜血流了一地。他看着那烟尘缓缓散去,露出那道灰袍黑发的身影。
“邓兄好剑!”
陈潼所扎发髻已经崩开,乱发随着衣角飞舞,还有点点光芒伴其身后,他在全力化解着方才那一击带来的反噬。这一次碰撞,陈潼也受了伤,嘴角不住溢出血迹,已然浸湿了胸膛。
陈潼手一抬,那杆劈开了邓凡无名佩剑的四尺翠竹节节炸裂,化成一地碎渣,仍是苍翠欲滴。
“刚才那一剑,不是我出的。”
邓凡有些丧气,在山倾的最后一刻,他明显感觉到了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催动剑骨爆发剑气。以他本身的实力,绝对不至于将陈潼伤成这样。
“鬼鬼祟祟的天命!”
陈潼不屑一笑,折下一根矛草,将真气灌入其中,挥动几下化作一把草剑,看向邓凡:“邓兄,还能战否?”握剑之手已不是最习惯的右手。
邓凡再并双指,其中一指已经无法屈直,那是筋骨受了伤。
“最后一式!”
邓凡将手指强行打直,真气自裂痕遍布的丹田涌出,化成一道剑影,斩向陈潼。
陈潼刚欲出草剑相迎,那剑影却忽然消散在天地间。正当陈潼诧异之际,一股澎湃的剑意在已经化作废墟的石潭间扩散开来,一草一木,一石一砾皆充满了剑气,化为利刃将陈潼团团围住,并且沿着一条玄妙的轨迹运转,将陈潼禁锢。
“玄天剑阵?”
陈潼用右手打出一记大手印,轰击在剑气构成的屏障上,却如泥沉大海般时间消失,当即一惊。
能够随意化解攻势并且一直蓄势待发的剑招,在陈潼两世的记忆中,唯有玄天绝学、威震天下的玄天剑阵!
“邓兄,你可真是让我惊喜不断。”
陈潼将那草剑随意折去,只留草尖含在嘴里。
一道淡淡的身影在陈潼背后出现,面貌和陈潼一模一样,眉目间却多了一股邪气,和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那身影头戴平天冠,穿着繁复的龙袍,一手握日月星辰剑,一手握乾坤无极剑,双眸开启,血色的深渊中倒映着漫天星斗。
“这是魔主的元神?”
叶仙不禁喃喃,脸上的忧郁之色更浓。
“魔天将立,魔国将兴!邓兄,来吧!”
陈潼的脸上带着疯狂的笑意,奋力嘶吼道。
“大玄天归一式!”
邓凡的双指间猛地爆发出璀璨的金光,他大喝一声,控制剑阵朝陈潼的眉间斩落。
“我主魔!”
陈潼身躯未动,那元神却是闪烁着暗金色的光辉,眸中血芒流转,手执双剑,划破苍穹!
耀眼的光芒冲遮住了邓凡,遮蔽了一切。
忽地,天地振动,灵气流转,有朵朵异象在虚空中铺展开,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压塌下来,将战场笼罩。
远处,雷声渐渐,一朵劫云在此间凝聚,与那些异象叠加在一起,形成难以描述的绝世大恐怖。若是这些异象爆发出来,方圆百里内的一切都会被抹平!
叶仙惊悚,看了一眼仍在奋力构建玄天剑阵的邓凡,以及召唤出元神奋力破阵的陈潼,银牙一咬,用手在浑身经脉间快速点过,就要迎击那诸天异象。
忽地,玄天剑阵被顷刻碾压,气血燃烧的味道在此间弥漫,那魔神虚影抢在叶仙之前冲天而起,发出一声怒吼,震碎无穷异象,又奋力挥拳,与一道突如其来的神雷相撞。
雷劫重重而下,魔神虚影奋力厮杀,最终在那璀璨至极的雷光中消散!
异象纷纷散去,灰紫色的劫云被洞穿,却在异象能量的补充下迅速修复着,一股更加可怕的气息在其中酝酿。
“阿凡!”
叶仙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刚欲腾空,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金光打落,无法动弹。
一道身影携亿万剑气冲起,两道绿芒伴其左右,那是一株残草,一片碎竹!
“从此天下无我!”
绿芒斩落天穹,那道身影大笑而逝。
待到异象消失、尘埃散去、天地清明,地上指留下一个大坑,只见邓凡躺在坑底,生死不明。
“阿凡!”
叶仙轻呼一声,跃入坑中,将邓凡扶起,却见邓凡虽是昏迷不醒,却浑身上下毫发无损,体内自有一股生机流转。
微风徐徐,树影婆娑,卷起泥土间的点点绿意,于半空中组成一张人脸,似哭似笑,朝叶仙微微颔首,张张嘴,又消散而去。
“当心陈柯。”
睡梦中,邓凡正坐在屋顶上观望云舒云卷,忽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了声“邓兄,我走了”。
待邓凡回过头来时,只见一道灰烟寥寥,随风而去。
“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