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公子循声望去,见一少女杏目圆睁,神情嗔怒,显然刚才是她在说话。
“哦?这么说,你们是打算赖账了?”
白衣公子讥笑,从方才周幼仪说话的态度来看,她显然是和这个把自己画搞坏的女子是一伙的。
“不是赖账,是你这画,根本就不值五万两。”
幼仪上前,神色冷静,林婉如想如何她管不着,但这讹钱的事必须先摆平了。
幼仪纤指抚上画卷,“你这纸,纸色微黄,质感粗糙,显然并非玉版宣之类。”
又凑近细看那画卷,“墨色馨香,色泽漆黑,隐约有松木烟味,且力透纸背,走笔流畅,画上用的墨倒还是一块好墨。
听闻近日徽州有匠人改良技艺,制得徽墨,想必就是阁下用的墨吧?”
幼仪最后看向画,“画技尚可,然山无神水无灵,中间还有些补色的痕迹。
这样的材质,这样的画技,不知阁下如何敢说它值五万两?”
幼仪越问到最后,紫衣公子已经忍不住偷笑,这画当然不值五万两,也许连五两都抵不上。
毕竟这只是仲行的练笔之作,纸是仲行从书院随意寻的,墨是他提供的,凭他那技术能画出什么好画来?
若不是明伯母只要仲行寻了饱含心意的物件来贺生,只怕仲行连画笔都不会提起。
紫衣公子摇头晃脑,他对好友向来了解,知晓他兴许只是想故意恐吓一下那前来搭讪的闺秀。
便有意作了和事佬,拿起手中扇子敲了敲画卷,“仲行,不如...”
“哦?我说值五万两,就值五万两,你们要不想赔钱也行,便拿了那东西来抵吧。”
紫衣公子还未开口和解,白衣少年已经说话了,俊颜霁然,手指的,是慧姐儿身上的福符。
又不是只有她一人有见识,白衣公子瞧了眼一边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福符乃法明大师亲笔题写且开过光的,他也有一个,自然也是认得的,想必拿来做母亲的贺生之物是十分合适的。
幼仪蹙眉,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讹钱不成反而想要慧姐儿身上的福符。
慧姐儿懵懂不知事,只是看众人都看向自己腰间的福符,有些害怕的退了几步,躲在幼仪身后。
“幼仪妹妹,不如就解了慧姐儿的福符给这位公子吧。”
一直没说话的林婉如开口了,她见事情能有转机,立马就搭了白衣公子的话。
“你!”幼仪气极反笑,“既然林表姐要赔偿,就拿自己的东西去赔,莫要拿慧姐儿的福符。”
一旁的白衣公子嗤笑,原来这两人也不是一伙的。
“不管怎样,我这画就是名家之作,要么五万两,要么福符给我。”
只要福符到手,不愁没有贺生的礼物。
林婉如听完更觉心急,周幼仪能有什么见识,哪里能看出名家之画的风采,方才那些判断定是胡诌的。
如今之计,只有拿了慧姐儿的福符赔给那公子才是。
林婉如想到这里,就给紫鸢使了眼色,就见紫鸢竟绕到周幼仪身后,企图捉住慧姐儿,强行解下福符。
幼仪连让红袖红绡拦住,一时间几人竟扭作一团。
白衣公子没想到,这弄坏自己画的闺秀,竟还真强行解了自家姐妹的福符。
他嘴角噙笑,今日倒是有一场好戏可看了。
幼仪瞧见那始作俑者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的说道,“你可满意了?”
少女幽香萦绕在侧,白衣公子竟有片刻的失神,继而撇开眼,“当然满意。”
那边林婉如已经亲自上阵,要去解下慧姐儿的福符,正当此时,周老太太赶到了。
“都给我住手!”
周老太太跟着报信的小青尼一路到了后山,瞧见周家的丫鬟和主子扭打在一起,差点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慧姐儿被紫鸢揪掉了一个珠花,头发有些凌乱,所幸有红袖二人护着,福符还系在腰上。
“祖母...”慧姐儿靠在红袖怀里,微弱的唤道,配上这副模样,当真是有些凄惨。
幼仪正想解释,忽的听见旁边那罪魁祸首开口,“三姑奶奶。”
三姑奶奶?这罪魁祸首,是祖母家的亲戚?
幼仪想起徐嬷嬷曾无意间提起的,周老太太出身成国公府,乃老国公的嫡亲妹子。
出嫁那年定亲的未婚夫婿急病去世,让她年纪轻轻就背上了克夫的名声,便再也没有嫁过,直到老侯爷聘了她做了继室。
如此说来,这始作俑者,竟是......
周老太太听见这声三姑奶奶神色有所缓和,开口问道,“放儿,你在这作甚?”
周幼仪暗自思忖,这始作俑者,竟然是成国公府大房的嫡次子,明放礼。
“回三姑奶奶,您的孙女儿损坏了我的东西,这会儿我正在追账呢。”
明放礼一拱手,懒散的说道。
周老太太知晓他古怪嚣张的脾气,连自家哥哥生前都头疼的人,宝姐儿和慧姐儿怎会惹上?
一旁的林婉如这时候倒是缄了嘴,默不作声。
“祖母,是林姐姐弄坏了这位大哥哥的画,要解了我的福符去赔偿。”
慧姐儿出来说了话,她声音微弱,面色惨白,又神情真挚,瞧着没有半点告状之意,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林婉如恨恨的咬了牙,不敢直视众人,周老太太从众人脸上依次扫过,心里很快猜出了真相。
周老太太冷哼,秦姝母女,真是没一样好东西!
只是今天,她却还不能呵责林婉如,毕竟,她只是暂居在周府的表小姐,又是秦氏那边的亲戚...
周老太太硬起心肠,开口叱责了另一人,“宝姐儿,你为何不及时制止?”
被点到名的幼仪错愕,随即又看懂了周老太太的用意。
这事不管怎样,总是周家有人错在先,周老太太作为当家人,就算是面对自己的亲侄孙,也要给一个交代才是。
林婉如又是老侯爷原配秦氏那边的亲戚,如此一来,周老太太竟只能训斥自己。
“宝儿知错...”幼仪低头道歉,她作为二房的子女,也必须把这个台阶递给老太太。
“明...表哥,对不起。”
方才还胸有成竹的少女霎时间低眉顺眼,明放礼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即刻又反应过来,谁让她多管闲事。
放礼“嗯”了一声,随即转头。
“放哥儿,宝丫头也给你道歉了,这福符,你还要不要?”
周老太太威严的脸上流露出商量的意味,嫂嫂可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说起这乖张纨绔的孙儿的事迹。
据她那老嫂嫂所说,不管什么事,放哥儿都是做得出来的。
此事拖得越长,于姑娘家的名声越是不利,因此快些解决才是上策。
放礼把玩着手中的玉环,这是方才从周幼仪身上掉落的东西。
“既然三姑奶奶都开口了,放礼就不追究了,只是希望以后周...”
放礼顿住,他本想添油加醋,再说道一番周幼仪,话到嘴边却拐了弯。
“希望以后林小姐不要再随意指点别人的画,以免弄坏。”说罢一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紫衣公子一愣,这倒是件趣事,明放礼什么时候也不落井下石了。
“行了,都回去吧。”周老太太发了话,周府一行人也回了禅房。
只是到了禅房时,法明大师早已不在,只留下一个信封说是要交给老太太,上面写着方才未说的谒语释义。
周老太太让桂嬷嬷安排着闺秀们上车,展开信封里的纸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字:
木石前盟,金玉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