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晋苏充仪的口谕,很快传遍后宫。
秦雁有孕的事也一并传开了。只是苏妙知晓,她拿着这孩子与陈继做了个交易。
秦雁是林丞相的外孙女,林丞相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如今的中书令。
但他实在混账,野心不小,拉拢党羽,更蔑视官员不得经商的律法,因为一家商铺,公然以权压人。
林丞相老了,秦雁父亲又亡故的早。她是不得不救他。
秦雁这儿才有了喜讯,宫里头就来人说,徐穗穗小产了。
康福榭的老太婆发了大火,下令要彻查。
徐芜是有权下令使唤内监府的人的,但陈继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内监府就不自觉怠慢了。
陈继是不会害皇嗣的,但徐家的孩子生不生的下来,还真没什么关系。
他缺这个孩子吗?
他尚年轻,这事不用急。
苏妙瞧他的模样,啧啧几声。活该他现在只有小修修一个孩子。
苏妙想,或许她的孩子,陈继会在意一些。
但陈继来她这,绝对是后宫里最多的,她迄今却没有怀璋的消息。
苏妙她身子入宫前其实就不怎么好了,奈何父亲没有娶续弦,自个又无姊妹,父亲哥哥两个大老粗,谁也没注意到苏妙的异状。
苏妙算是知道了,熬夜真的对身体不好。
但还好她没怀上,不然又是无尽的留恋与牵挂。
她和陈继的孩子啊。她居然有点好奇和期待。
但可能没有机会了吧。
千鲤湖波静,绿縠漾清层。
苏妙抬手将鱼食投入湖中,看它们蜂拥而上地抢食,里边有红鲤黑鲤,也有红黑相间的。
何契从对岸路过,苏妙施然一礼。
然而恪妃只面色无波地颔首,提足就走。
她好似只是路过这。
如果苏妙没瞧见她婢女囊中的鱼食的话,苏妙也信了。
苏妙喊道,“恪妃娘娘,请等一等!”
何契驻足,苏妙便敛衣向她跑去。
苏妙气喘吁吁地站在何契面前,何契便问,“苏充仪,有何事?”
曾经恪妃有怜过她,如今这般模样,想来已经不信她了吧。
苏妙道,“恪妃娘娘,借一步说话。”
恪妃瞧她一眼,抬手令婢退下,跟着苏妙绕到林中。
何契就想看看,苏妙想做些什么。
苏妙深吸一口气,抬眸秋水澄明,问,“娘娘恨不恨苏氏?”
何契冷声,“本宫恨你什么?”
“恨我得陛下偏宠,恨我骗您,”苏妙绽笑,“亦或是,恨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何契颦眉看她,并未有语。
“娘娘帮苏氏一个忙吧,苏妙从此消失在这宫里,”苏妙抿了抿唇,压低了声,“如花年华娘娘不该拿来等,快刀斩乱麻的法子,就是苏氏自愿离去,再不回来。”
何契面显讶异转瞬即逝,纤手揉了眉心,单说,“本宫难再信你了。”
“娘娘不信自然可以,”苏妙字字清晰,“苏氏如今有这心要走,来日若怀璋,定然想留下,那时便难了,娘娘何必留下祸患?”
何契是最好的人选,她虽不善,但不会使绊子。若是白淑妃,都难保她能否平安出宫,而出宫等着她的,又是不是牙婆呢?
恪妃偏头,昀落她侧颜,像镀了一层金。她哼一声,“本宫怎知这是不是你拉本宫下水的手段?”
苏妙轻晃首,“娘娘知晓的,要拉娘娘下水,苏氏可自行服毒,再去合喜堂,接娘娘婢子的茶或点心顺势一抹,只需坐等着毒发。”
何契冷笑,“何其卑劣。”
苏妙绽了个笑,“可陛下会信。”
何契定定看她好一会,终是信了几分,才问,“为何要走,走后苏府该如何,你想过没有?”
苏妙道,“苏氏有法子。”
她须臾阖眸后,跪下叩首,“苏氏将清正廉明,明察秋毫的陛下,还给后廷,还给天下。”
何契紧攥着拳,“本宫可以帮你这一次,你若后悔再回这宫里,本宫就算顶着雷霆之怒,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苏妙缓言,“是。”
——
成此计,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爱慕陈继成痴,聪慧过人,颇有影响力之人,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当属恪妃。
苏妙回明月榭里,看着素心问心,有些疲惫。
问心是陈继的人,她可以不必担心,那素心呢?
苏妙现下迫切地,想见到解垣。
凭苏妙对解垣的了解,他就算是生气,也不会是自己生闷气的人。
有古怪。
苏妙看见问心进来,便问,“问心,你几岁来这宫里?”
问心思索片刻,将内务府新送的茶具烫好摆上,边说,“自奴婢八岁起。”
苏妙招手,说,“你来,坐这。”
问心觉得奇怪,却还是依令行事,落座后就说,“小主想听什么吗?”
苏妙抓了把葡萄干,接道,“想听宫里的事。先说说你吧。”
问心不知她意,只乖乖遵命,“奴婢家里边穷,又多子、逢旱荒,实在养不起,便送了奴婢与小妹来宫中。”
苏妙习惯将葡萄干捏软了吃,这前边的桥段实在是老生常谈,故而她有点兴致缺缺。
问心缄默了,苏妙才发现她确实不太尊重人的样子,端正了坐姿,“你继续说。”
问心道是,缓缓续言,“那时先帝寻了许多法子祭祀求雨,要二十八名年纪八岁,且生辰为二十八日的女童,在宫中设台祈福,每日念词念上三个时辰。”
“祈雨迫在眉睫,奴婢这些农人出身的孩子,斗大字不识一个,那段时间便常饥一顿饱一顿的。”
“临八月时,下了澍雨,奴婢这些人便留在宫中,各分配去了六局。”
“奴婢那时被分去司膳房,尚食大人便说,病从口入,这尚食房的是非多得很,要我们仔细着脑袋。”
确实,比起尚服、尚寝、尚仪、尚宫、尚功这五局,尚食局麻烦事最多。
苏妙问,“那你小妹呢?”
问心答道,“她比奴婢命好点,分去了尚服局的司宝房。”
苏妙颔首,将那温茶递给她,遂言,“润润喉,继续。”
问心垂首,轻呷一口,“那时先帝萧贤妃盛宠,性子却古怪得很...”
她似是感觉这不该是一个奴婢所言,再没往下说下去。
苏妙太烦这种了,她真希望问心说起这些东西来,像素心讲话本子一样。
可苏妙能理解,这就是皇权至上之下,熬了十年的奴。
所以问心她怕陈继,怕违反宫规,怕挨骂挨罚。
苏妙往后靠了靠,语气生硬,“问心,出了什么事,我来担着,你只管说。”
问心知晓是逃不过了,才道,“萧淑妃是尚食孙大人的泰山,奴婢原以为,她那话是盼着奴婢们好好做事,怎知是在威胁别站错了地方。”
“小妹一心上位,尚服局的尚服大人所附的燕昭仪与世无争,小妹便转向投靠萧贤妃。”
“她因此平步青云,奴婢几次劝她莫再助纣为虐,残害妃嗣,她不肯听,与奴婢断了来往。”
问心颦眉,有些无奈,“她亦将此事告于尚食邀功,让奴婢便受了好几年冷眼。”
她垂首看了茶波,“奴婢才任掌膳之时,当时仍是徐妃的太后娘娘,小产了。”
“司药房不翼而飞了一批当归,当归有活血之效,孙大人被内监府抓去问责,但有萧贤妃娘娘保她,她仍是很快被放了出来。”
“不知是何人所言,说这问题出现在司宝房里——送去徐妃宫中的扬州景五色琉璃苏灯,夜里散发出助眠的香里,混有无味的附子粉。”
问心有些说不下去了,苏妙赶忙让她再喝一口茶。
她微红眼眶,“小妹作为司宝房的司宝,罪责难逃,幸有三皇子出手相救....”
三皇子?
苏妙须臾开口问,“是陛下吗?”
问心点头,苏妙便示意她继续说。
“小妹出来时,与我握手言和,湿眸执手,说此生要风雨同舟。”
“奴婢原想着,她出来,若安安分分踏踏实实的过这一生,也不枉奴婢求人救她。”
“事过三月,萧贤妃诱奴婢小妹,许以荣华,许以尚服之位。”
“她仍去做了,给了宫娥银子,让人趁着洒扫,在瑜美人庭中闲言,说是因陛下夜里梦到了仙子,这日巳时,陛下会到御花园中的沁亭赴约。”
问心语气开始发颤,微微哽咽,“瑜美人果然去了,月黑风高的,竟有人将瑜美人推了下去!”
苏妙颦眉问,“瑜美人死了吗?”
问心轻晃首,续言,“人被救了起来,身子却落水受寒,怕是...再难有孕了....”
“陛下下令彻查,证据却总是断,内监府不咸不淡地查了几月,逐渐没人记得,这事草草揭过去了,约莫半年之后,瑜美人....她自缢了....”
没人会记得....但瑜美人会记得,一直一直都记得。
她到死时,仍然还是不甘的吧。
苏妙不由恼怒。
这怎么可以草草揭过!
可她叹了口气。按捺着要跃起伸张正义的心。
不只因为这件事已经过去,更因为,她确实无能为力。
太多事情,都被草草揭过去了。
本不该这样的。
秦涵给的这次体验,甜甜的恋爱没有,倒是遗憾恼怒无力感,永远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