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舱外铁板上,开始时叮叮咚咚还挺有韵味,渐渐地雨滴绵密起来,船似江中一叶孤舟,漂泊在水天一色的雨中。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尤其是在船上,这种感觉更加明显。周晓岚从包里取出一件外衣披上,杨苦花感觉像发低烧似的身子发冷,干脆用船上的毯子将自己围了个严严实实,都静静地望着舱外雨色。
“这船跟停了似的,还走吗?”周晓岚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坐在对面的王婉诗。
“淫雨霏霏,遮天蔽日的,看不见参照物呀。”王婉诗望着舱外的雨,黛眉微皱,双目凝视。
天色暗淡下来,夜幕降临了。可雨却越下越大,雨柱砸在甲板上,变成无数串水花,汇成小溪,顺着泄水槽像瀑布似的泄到江中。江水喧嚣着向航船不断地发起冲击,疯狂地拍打着船体,似乎下决心要把船体拍碎。
船摇晃的厉害,张淑娟哇地吐了起来,大概是条件反射的作用吧,张淑娟一吐,引得其她几位姐妹也跟着呕吐。可大雨没有怜惜她们,反而越发疯狂,天越发像是裂开了口子将雨水倾倒甲板上。雨借着风势塞满了天空,天连着江,江连着天,浑然一体,似乎整个世界都淹在水里。
“走时,我和家人说好了不让母亲送,但我远远看见她老人家还是来了,也没说上话,开车时老人家还摔倒了,也不知她老人家怎么样了。”张淑娟吐的脸色惨白,脑子里盘绕着和母亲分别的那一幕,说着哭了起来,哭的身体颤动着不能自抑。
王婉诗过来劝慰张淑娟,可没劝几句,她自己的泪却也再禁不住,也哭出了声。临上车时她年幼弟弟尚带稚音的那一句“姐姐,你放心吧,爸爸、妈妈,有我照顾呢。”这令人心碎的话始终盘桓在王婉诗耳畔,剜疼她的心。
不知是泪水加大了雨势,还是雨势助长了哭声,船舱里的女生们很快哭成一片。但她们的哭声并不能感动雨神,暴雨照样疯狂地下着。突然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被暴雨塞满的夜空,紧接着一声炸响,给船舱的女生们带来一阵惊悸。
“这船,万一要是不行了,这跑,都没地方跑。”杨苦花望着舱外狂肆的雨夜,眉头紧锁。
“人在激流嘛,就是这样,身不由己。”廉钰琪望着狂暴的江面,她那漂亮的丹凤眼里似乎若有所思。
“王婉诗,把李天宇他们喊过来嘛,我有点害怕。”杨苦花抹了一把眼泪,嘴里带着哭音。
“下这么大的雨呀,他又有伤呀。”王婉诗说着,连声的咳,她何尝不想在李天宇身边,可他有伤她心疼,她忧豫。
突然,舱门一开一阵雨丝刮进来,李天宇、郭鸿儒、任翰林、张永生、李长学等男生拥进船舱,男生们一进来船舱里的气氛立刻不同。李天宇见几位姐妹,似打翻了心中的苦汁瓶,哭的泪眼婆裟的,抽噎着,浸染的整个船舱都悲苦,便有意笑着,缓和着气氛说:“哎呦呦,这才刚离家几天就想妈妈了,都哭成这样了,羞不羞呀,要是让各位妈妈知道了,岂不更心疼了。”
“人家都难受成这样了,你们还有心调笑,你看看淑娟吐的。”陈丽丽眼角泪未干,见李天宇还调侃,没好气地呛道。
“淑娟,心里难受是吗?”李天宇坐到张淑娟身边,轻轻问,透满关切。
张淑娟听见李天宇一问,呜咽的更厉害了。哭了一会,张淑娟哽咽着说:“我也不知道,我母亲怎么样了,我不放心。”张淑娟嘴角耸动着,难过得不能自抑,泣不成声。
李天宇的心里也在流泪,张淑娟的心情,他太理解了,火车站离别那伤心恸哭的一幕幕,他今生也不会忘记。自己和王婉诗同住在一个院里,两家父亲的身体都不太好,自己和王婉诗这一走,意味着给两个家庭将造成极大的困难。老一辈从骨子里热爱党热爱***,无论有多大的困难,他们也会坚定地支持自己的子女响应国家号召。“张淑娟,你别难过了,厂里已给滨海老厂发电报了,要求了解支援三线人员的家庭情况,如有特殊情况速回电。现在既然没有通报,就说明家里一切情况安好,你就放心吧。”
李天宇劝慰着,张淑娟的哭声刚小了点,一旁的郭鸿儒,道:“张淑娟同志,我送你一副大耳环,你要不要。”
“别耍贫嘴了,人家难过呀,你还逗人家。”王婉诗护着张淑娟呛道。
“谁逗了,我是认真的,我这大耳环有特效,谁要是一带上,立刻就不晕船了。”郭鸿儒一脸装腔作势的认真模样,让人辨不清真假。
“真的吗?你拿出来我先看看呀,我负责给淑娟姐戴上呀。”王婉诗将信将疑。
“干嘛给你看,让你戴,我跟张淑娟同组学艺数年,我们的那个那个感情比你深,淑娟,你说是不是。”郭鸿儒见张淑娟,不言语,不理他,便自嘲道:“默认就是同意我的说法喽,我给师妹带上。”郭鸿儒说着,掏出随身携带的晕船贴,轻巧地贴在了张淑娟的耳垂上,夸张地朝着大家做了一个鬼脸。
李天宇看着船舱里压抑的气氛,道:“明早就到岳阳。船在那里要停3个小时,大家精神起来,我们上岸去看看岳阳楼。岳阳楼可是江南三大名楼之首,这机会可不能错过。”李天宇这么一说,还真管用,明显调动起了大家的精气神,有人开始去做准备。
此时舱门一开走进两人。其中一人身着劲装,中等个,看上去挺干练,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照相机,尤其他嘴角上的八字胡分外引人注目,他那双鹰犬一样的眼睛进舱便巡视,像是在寻找什么人。李天宇正要出口相问。那人道:“对不起地,对不起地,我地,走错了船舱地。”那人眼睛滴溜溜一转退了出去。
李天宇转身嘱咐大家:“现在社情复杂,我们又是三线单位,是敌特重点窥伺对像,大家阶级斗争这根弦要绷紧点,一定要提高警惕。而且这楚江地区当初是派性斗争的重灾区,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凡事谨慎点。”转身又和郭鸿儒说道:“走,咱去和徐部长打个招呼。”
这一夜,王婉诗脑海里乱乱的再伴着船机的噪声,哪里睡得着。一大早她就来到甲板上。江面上灰蒙蒙的,填满了江面的雾气被撕裂成一团团的。江上世界似时隐时现的朦胧流动体让人有一种越想看越看不透的难受,那里面似乎充满了不确定性,充满了悬疑。只有船头激起的浪花,提示着船在急速行驶,提示着她离家越来越远,离她要去的那个陌生地方越来越近。她透过雾的缝隙,能看见近处江面上飘浮的枯树、家具、野兽与家畜的尸体……她感觉头有些晕,又是一阵禁不住的咳……。
她抬头望见船头甲板上李天宇和几个男生,正指着江中比比划划似在争论着什么。李天宇穿着一件紧身风衣,风衣下摆在风中摆动,风将他的浓发吹的有些飘逸,他站立船头,魁梧的身形似一幅剪纸。
王婉诗望着李天宇的背影心中复升腾起一种复杂的情感。自己和他同住在一个大杂院,自小青梅竹马一起玩耍,李天宇从小到大一直像大哥哥一样呵护着自己,真不敢想像,如没有李天宇,自己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可是出门以来她感觉李天宇好像对谁都一样的亲近,对谁都关怀备至,尤其是对……。王婉诗脑子正翻江倒海,她突然发现孙二友也在甲板上。对孙二友她并不熟悉,只知道孙二友是厂人事部长孙有才的儿子,这次回滨海刚办了离婚手续,也乘船去楚江。这一路上孙二友那双不安分的眼睛总盯着自己,让自己如芒在背的不舒服。此时甲板上人稀少,孙二友一面瞟着自己一面朝自己这面走来,王婉诗感到一丝惧意便用力喊:“天宇,李天宇。”
李天宇听见喊声奔过来,道:“婉诗,你体质弱,这一大早就到甲板上来吹风,你不感冒才怪?”李天宇说着将自己的风衣脱下来给王婉诗裹上。王婉诗身形苗条,穿上李天宇的风衣那还真是从肩裹到脚大的很多。王婉诗感觉自己还真是有点感冒了,身上有些发冷,便把李天宇的风衣往身上紧了紧。她见李天宇没有风衣挡寒了,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催促李天宇快进船舱。
“岳阳港就要到了,请在岳阳下船的旅客,携带好行李物品准备下船。”广播员甜润的嗓音,提醒着大家。
岳阳到了,青年人朝气蓬勃,上了岸就像脱了缰的骏马,从码头一口气奔向岳阳楼。徐斌已年近半百,又患有胃病,在后面紧紧地追赶着,他见大家有跑得快的也有走得慢的,队伍拉的很长,本来就担着的心,一下子收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