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月再次出现在陆铭面前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一件金丝绣花长裙,一步一莲的,脚上是一双‘风回首’,她怕走得太快勾住了裙角,不敢迈太大的步子,只是她面色古怪,似乎很不适应这种服装。
之前那个一脸高傲的黄衣女子也现身出来,自称“连汜红”,她是连城玉的侄女儿,父亲是连家的二总管,她和薛文月算是表亲了。
一帮人拉着薛文月问东问西的,都在问她这些年去哪里了,为何不回家族,还说她爹连城玉对她思念甚深。当薛文月问起当年下毒这件事的时候,那些人就异口同声的说:“陈年旧事罢了,家主心胸广阔,又怎么会迁怒到自己女儿身上?”
就这样,薛文月终于打消了戒心,打算和连汜红一起回上芸城,也就是连家宗堂所在的位置。
“薛妹妹,你这次回来家族十分重要,我已派信鸽去上芸城通报,等进了上芸城,想必你爹已经等在码头上了。”
连汜红笑道。
陆铭朝这女孩身边看去,发现那个叫曲文的书生一直站在连汜红身边,想必是个贴身保镖;而她身边还有两个高手,一个腰间挂着双刀的妇人和一个拿着鱼钩的肥胖老者;除此之外,之前那个身材魁梧的魏先生也是她的人。
陆铭不由得想道:“这人年纪轻轻,手底下的奇人异士倒是不少。”
连汜红就没正眼瞧过陆铭,一直拉着薛文月问长问短的,言语间十分客气。她吩咐下人照顾好薛文月,还让那个拿着鱼钩的老者贴身保护,做的十分细致。
闹到了半夜,众人这才哄哄的去睡了。
陆铭在船上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只有一个连锋长老对他十分客气,于是他就大摇大摆的住在了连锋房内。第二日,他还是没见到薛文月的面,或者说没机会和薛文月独处,他有些话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说,只能按在心底。
按照连锋长老所说,连家是以车马行起家的,原先在上芸城,后来把车马行的生意扩大到了八通河上游的离合城,也就是薛家的地盘上。两家结盟,开始一起经营车马行的生意,也算和平共处。
直到四十一年前,也就是薛家长女薛灵双十六岁的时候。
那年上芸城举办了一场比武大会,原本是为了庆祝两家合作、增进感情。当时有不少两家的贵少爷、小姐前来凑热闹。年少的薛灵双在比武大会上认识了一举夺冠的连城玉,故而芳心暗许,就嫁给了英姿勃发的连城玉。
那时候连城玉也只有十八岁,也不是连家的家主。他和薛灵双的结合是一段佳话,被两家不少人羡慕。
又过十五年,连家老一辈的家主连金石被人杀死,家族中破格提拔了连城玉为代理家主。连城玉心思细腻,略施手段就把当时的连家稳定了下来,更借助妻子薛灵双的身份把薛、连两家整合到了一起,历经数年,开辟了向东的一条新的商道。
可惜在新商道上,两家似乎闹得十分不愉快,连家更是占尽便宜。
又过几年,薛家不少车马行的师傅想去新商道走镖,投靠了连家,这件事激化了两家的矛盾,时间一久,薛家终于和连家的人火拼了一场。当时薛灵双正好怀了孕,没有参与进来,而当薛文月出生的时候,两家已经势同水火,若不是薛灵双大小姐的身份,两家早就散了。
再后来,也就是导致两家爆发最大冲突的下毒事件了。
薛灵双自从发现了本家在衰落,就屡次找连城玉吵闹,一再要求连家把新商道让出一部分来。但当时连城玉也只是一个代理家主,岂敢把家族的利益拿出来送人?于是两人也爆发了冲突,薛灵双更是带着女儿一起返回了薛家,不再往来。
过去一年,薛家的势力愈发薄弱。薛灵双在冬季的时候忽然返回连家,不久后就传出来连城玉和三个长老身中剧毒的消息。连城玉被救了回来,两个长老废了武功,而其中一个叫‘连笔时’的长老被毒死了。
连家的人很快就找到了下毒的凶手,也就是薛灵双。
两家终于走上了火拼的悲惨下场,薛家被血洗了一遍,不少人被杀死了,剩余的人有一部分投靠了连家,宣誓效忠;还有一部分人逃离了出去,而薛文月也是在那时候消失的,算起来,她当时只有两岁。
“这恩怨纠葛……纠缠了四十多年,恐怕很难说清到底谁对谁错……”
陆铭坐在太师椅子上,一边品着茶一边听连锋汇报。这老家伙虽然当年不在场,可这种大事当然瞒不过他。陆铭想了片刻,问道:“那个薛灵双是怎么死的?”
连锋:“不是连城玉动的手,也不是连家的人杀的,是被薛家本族人杀死的。当初两家火拼,我连家的势力更强些,而且咱们暗部的人也出手了。当初薛家抵抗不到三日就投了降,他们怕我们找到什么罪证,就把薛灵双吊死了,想来个死无对证,不过咱们也不是傻子,还是把该杀的人全杀了。”
陆铭皱眉道:“那帮姓薛的如此狠毒?薛灵双再怎么有错,也是为了本家的人,她甚至为了本家还和自己的丈夫大吵了一通,他们如此不顾旧情,竟然把她给吊死了?”
“那帮人确实是畜生!”
连锋也十分的不齿。
陆铭思索片刻,心想东皇暗部的人当年也掺和进来了,会不会是这帮人在搞鬼?但关于暗部的事他不方便多问,毕竟他现在的职位比连锋要高,没理由问一个下属,不然肯定会惹来连锋的怀疑。
他沉思片刻,再次问道:“薛灵双的死,是不是我们的人动的手?”
连锋摇头道:“绝对不是!使者您年纪轻轻的,恐怕还不知道当年的安排,暗部成立之初,和现在的行事风格并不一样,要温和许多,在江湖上主要是拉拢一些有用的势力门派为朝廷效力。虽然我当年不在这儿当职,但也敢肯定薛灵双的死和咱们无关,您想啊,当年出现了下毒的事情,如果是我们策划的,那我们的人肯定会把薛灵双的命留着,这样才能名正言顺的攻打薛家;杀死她并不合算,甚至会导致整个计划都失败。”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陆铭,心想这位年轻的使者似乎和薛灵双有点关系,就耐心的解释道:“当年那件事,咱们的人一点都没插手,只是后来两家开始火拼了才暗中帮了连家一把。”
陆铭把茶杯放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整件事看起来都很明朗了。
他站起身,对连锋道:“薛文月与我有大用处,你在连家既然是一个老辈,想必有些势力,且帮我盯着她,别让她被人弄死了!”
“是,是!”
连锋连忙应声道。
此后几日,陆铭装腔作势的住在了船舱内。他和外面的人就说和连锋长老一见如故,是忘年之交,所以也打算去连家小住一段时间。连锋长老一听到“忘年之交”,顿时喜上眉梢,似乎被能被陆铭看中十分的欢喜,走路都快飘起来了。
大船在八通河上走了几日,进了一片广阔的河道,不多时,就见到远处一道灰色的城墙,已经到了上芸城了。
船头掌舵的连声吆喝,进了一座船坞。陆铭探头出来,发现船坞旁的甲板上站了许多人,七八个高手围着一个身材精干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穿着连家特有的青黄服饰,但衣服又有所不同,两边多了黄带子,腰间是一枚马头模样的蓝底玉坠,这人想必就是连城玉了。
船一靠岸,立马有人吆喝道:“大小姐在哪?”
两个高手抢上船,进了里舱。没一会儿,就见连汜红带着薛文月走了出来。
薛文月再也不是男人的打扮了,她甚至来不及和陆铭解释她为什么时男时女,只是被许多丫鬟、下人簇拥着,来到了船头。她定睛一看,见到船头站着的那个神色肃穆的男子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怔怔的站在那儿,不敢动弹。
连汜红连忙道:“还不去见你爹?”
“……爹?——爹。”
薛文月有点不确定的叫了一声。
连城玉走上前几步,认真的看了几眼薛文月:“好好好,我儿终于回家了!快,来我这儿,让我好好瞧瞧!”
薛文月有些不自然的走上前,忽然一只大手探过来,稳稳的抓住了她的手,只听连城玉面色激动道:“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家?”
“爹……我……”
“别说了,都别说了,回家,咱们现在就回家!”
连城玉一把拉着薛文月就走,穿过人群,上了一辆宽大的马车。
陆铭这时候才和连锋两个人踱步出来,他见马车已经走上了河边的大道,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他的‘薛兄弟’也太忘本了,转头对连锋道:“走吧,咱们也跟上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