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寶裕離開了機場大廈之後,就聽到背後響起了一個相當熟悉的聲音:“小朋友,你是用什麼方法‘換柱’的,能告訴我?”
溫寶裕回頭一看,大是高興,因為在他背後說話的,赫然就是那天在遊樂場見過的那個“江湖異人”,溫寶裕為人十分熱情,連忙抓住了老者的手:“又見到你了,真高興,真好。”
古九非卻用十分古怪的神情,打量着溫寶裕,看得溫寶裕心中有點嘀咕,古九非又問:“那麼快就放你出來,自然沒有在你身上搜到失物?”
溫寶裕一怔,還沒有回答,古九非又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溫寶裕抓着頭:“你剛才的問題是——”
古九非笑:“你‘換柱’用的是什麼手法?”
溫寶裕大是惘然:“什麼叫‘換柱’?”
古九非像是大出意外,“啊”地一聲:“原來你是‘外空子’。”
溫寶裕更是莫名其妙:“什麼是‘外空子’?”
古九非也失笑:“你不懂?就是說,你是一個業餘的扒手。”
溫寶裕又好氣又好笑,大聲抗議:“我根本不是扒手。”
他在一本正經的否認,可是古九非卻向他眨了眨眼:“我是,不但是,而且,還是一個十分成功的老扒手,唔,我……”
可能是古九非認定溫寶裕是扒手,不但是,而且是扒手中的可造之材,也可能是溫寶裕的樣子相當惹人喜歡,更可能是他也要在適當的時候,炫耀一下自己(人人都有這種傾向),所以他又加了一句:“排名中國第三。”
溫寶裕本來很生氣,可是這時,卻被古九非的話,引起了興趣,而且他本來就對這個“江湖異人”印象十分好,所以這時,他也興致勃勃,側着頭,一副不相信的神情:“是嗎?那一定了不起之至了?”
這時,恰巧一輛大房車停下,他們還在機場大廈的門口,車子幾乎就停在他們的面前,車門打開得十分無禮,幾乎撞在他們的身上。
溫寶裕和古九非各自退後了半步,先跨出車來的,是一個跟班模樣的人,狐假虎威,還向溫寶裕和古九非兩人,狠狠瞪了一眼,又去打開了車子後面的車門,自車中,又跨出了一個一望而知是大亨型的人物來,有一點怪的是,那大亨自己,提着一隻公文包——一般來說,大亨很少自己提公事包,都由跟班來提,如果他要親自提的話,裏面一定有極重要的物事。
溫寶裕一見這種情形,就向古九非挑戰似的,望了一眼。這一老一少兩人,相識雖然不久,可是顯然雙方之間,大有默契,古九非立時點了點頭,向前走去,在那大亨和跟班之間插過,看來像是一個匆匆趕路的人,動作雖然冒失了一點,但也不至於惹人詈罵。
古九非到了對面馬路,大亨和跟班走進機場大廈,溫寶裕也奔了過去,古九非笑滋滋問:“看到了沒有?”
溫寶裕大奇:“看到了什麼?”
古九非悶哼一聲:“剛才,我在那大亨身上,弄出了一隻皮包,那叫‘偷樑’,又立刻把那隻皮包,放到了那狗仗人勢的跟班身上,那叫‘換柱’,偷樑換柱,一口氣進行,快是快了一點,難怪你看不清。”
溫寶裕真的什麼也沒有看到,可是古九非的話,也令得他大感興趣。他道:“那大亨,要是發現那皮包到了那傢伙的口袋中,那傢伙不知如何解釋?”
古九非也哈哈大笑:“這算是給他的一點小教訓,我還在那大亨的身上弄了一些東西來,不知是什麼?”
他說着,一翻手掌,像變魔術一樣,手掌上已托了小小的一個方形小包,約莫是五公分立方,用十分考究的深紫絲絨包着,纏以金色的線。
他把那小方盒在手上拋上拋下,又問溫寶裕:“你真的不是扒手?我看你一副精靈相,以為一定是。”
溫寶裕苦笑,心想這不知是什麼邏輯,人長得一臉精靈相,就必然是扒手?他只是好奇:“老先生,你——”
說到這裏,有一輛汽車,在他們面前停下,車中一個中年人探出頭來:“師父,到處找你,時間到了。”
古九非打開車門,仍然對溫寶裕有點依依不捨:“我要去開一個會,你參加不?”
溫寶裕隨口問:“什麼會?”
古九非的回答,令得這個無事尚且要生非的少年興奮得幾乎大叫。
回答是:“世界扒手代表大會。”
溫寶裕送了父母上機,正在想有什麼新鮮玩意,如今有這樣的好事送上門來,焉有不答應之理?他本來還想提出,請胡說、良辰美景一起參加,但上了車之後,車行迅疾,他唯恐一提出來,連自己參加的機會都錯失了,所以就不再出聲。
就那樣,他參加了那次會議,聽了古九非的演講,看到了古九非的表演,終於因為多了一句口,惹得古九非提出了要和我會面的要求。
古九非當時,看到溫寶裕面有難色,他又取出了那隻扒自那個大亨身上的小盒子來,拋上拋下:“你猜猜,這裏面會是什麼?”
溫寶裕翻着眼:“你知道?你有透視能力?”
古九非笑:“絕對有人有透視能力,不過我不會,我猜,是大亨送給情婦的首飾。”
溫寶裕不屑地撇嘴:“一點想像力也沒有,我猜是一大批秘密文件的縮影。”
古九非“嘖嘖”連聲:“中了間諜電影的毒,我猜……是一個怪獸的試管胚胎。”
溫寶裕“哈哈”大笑:“有點意思,我猜是一種新型的武器,雖然小,但足以毀滅一個城市。”
古九非“嗯”地一聲:“幾乎可以是任何東西。”
人都有好奇心,溫寶裕的好奇心更盛,而古九非對於如何撩撥起人的好奇心,顯然十分在行,溫寶裕搔耳撓腮,舔舌砸唇:“打開來看看,就可以知道了。”
古九非想了一想:“剛才那個大亨,你認得他?”
溫寶裕大搖其頭,古九非道:“我也沒見過,不過氣派很大,好像又有點神秘,我想這東西,說不定關係重大,因為他放在西裝背心裏層的一個暗袋之中。”
溫寶裕賠着笑臉:“拆開來看看。”
小滑頭遇上了老滑頭,佔上風的自然總是老滑頭,古九非這時,提出了他的條件:“你能安排我和衛斯理見面,我就把這東西送給你。”
溫寶裕又好氣又好笑:“誰知道那是什麼,我為什麼要替你出力。”
古九非瞇着眼:“正因為你不知道是什麼,所以才要出力,它可能是……‘異寶’!你自然知道衛斯理記述過的那個故事,通過‘異寶’,可以和不知在多少萬光年之外的外星宇宙航行者見面、講話。”
古九非的話,又令得溫寶裕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眨着眼:“我不能直接帶你去,可以安排,安排好了,再通知你。”
古九非想了一想,表示同意,留下了一個聯絡電話,又將那盒子在溫寶裕的面前晃了一下,令溫寶裕幾乎忍不住要把它一把搶過來。
溫寶裕這次,倒十分老實,一反他平日行事鬼頭鬼腦的習慣,也不轉彎抹角,在和古九非分手之後,來到我的書房,白素也在,他第一句話就是:“我今天又見到了那個江湖異人,原來他是一個扒手,叫古九非。”
我聽了,只覺得名字相當熟,一時之間,還想不起那是什麼人來,白素卻立時發出了“啊”地一下低呼聲:“古九非是大江以南,第一扒手。”
溫寶裕大是興奮:“他自稱中國第三。”
白素由於白老大的關係,對江湖上五花八門的幫會、堂口、組織,都十分熟悉,三教九流之中,也多有出類拔萃的人物,她也大都知道,她點頭:“是,還有兩位,都在大江以北,他出道時,年紀極輕,被譽為扒手中的神童。”
我“哈哈”大笑:“難怪他見了小寶會歡喜,多半他想培養小寶做他的接班人。”
溫寶裕漲紅了臉,接着,就再說了今天在機場中與之相遇的經過,說他如何慫恿古九非表現一下身手,說到那大亨和跟班的情形。
白素作了一個手勢,暫時打斷了他的話頭,取過了一張報紙,打開,指着一張相片,望向溫寶裕,我向照片看去,照片是一個大亨型的人物。
溫寶裕叫:“就是他。”
我怔了怔,一看到照片,不必看說明,我也知道那是什麼人,這個人的背景,堪稱複雜之極,他有阿拉伯血統,在中東,有一塊“領地”,所以他有着“酋長”的銜頭。然而他那塊領地,相當貧瘠,並無石油出產。可是他和阿拉伯世界的要人,關係極好,極受歷任重要人物的信任。由於產油國組織的緣故,又和印尼扯上了關係,據說,印尼那一次著名的政變,由他負責供應軍火。
而他現在,是世界上最大的軍火買賣商——這一點,雖然說是秘密,但卻也十分公開。
軍火掮客和其他生意不同,可以在世界各地,受到各地政府的尊重。因為國家可以分成兩類:一類需要買進軍火,一類,需要出售軍火,軍火掮客遊說其間,自然如魚得水,獲益無數。
所以,有人統計過,他的財產未必是世界第一,但是豪奢卻可以名列三名之內,他用七四七廣體型客機來做他的私人飛機,據說,上面的浴缸都是純金的。
(人類有許多愚蠢的行為,用純金來鑄造浴缸,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這個人的名字相當長,但大家都稱他為阿加酋長。
竟然是阿加酋長。
我一面覺得吃驚,一面也感到事態可疑,溫寶裕正在看報上對相中人物的說明,神情也變得十分疑惑,我道:“不對吧,像他這樣的大人物,座駕車應該直駛停機坪,怎麼會在機場外下車,遇上了你們?”
溫寶裕指着報紙,抬起頭來:“在機場外遇到他的機會太少了。本地政府對他的來到,不是很歡迎,所以請他早日自動離境,也不給他享有特權,理由是和他的酋長國,並無直接的外交關係,我想這是他所以怒氣沖沖,和普通人一樣的原因。”
我接過報紙來看了看,果然如此,我不由自主揮了一下手:“好傢伙,自這樣一個大人物身邊暗袋中扒來的一隻小盒子,裏面真有可能是任何東西。”
溫寶裕更是心癢難熬;“請你見一見那位古九非,那盒子就是我的了。”
我在沉吟未決,白素已然道:“古九非是一個十分有趣的人物,和白老爺子也有過淵源,可以見一見,可是那個小盒子……”
她說到這裏,皺了皺眉,我忙道:“怎麼啦?你想到了什麼?”
白素嘆了一聲——她很少無緣無故嘆息,所以令得我和溫寶裕,都十分緊張,不由自主,互望了一眼,等待她進一步的說明。
白素停了一停:“我沒有想到什麼,只是感到了有凶險或是不祥,所以,我不贊成你接受那……東西,最好是把那東西……還給他,或者,用最直接的方法毀掉。”
溫寶裕不敢提什麼反對的意見,只是嘟着嘴不出聲。我也不同意:“這未免太沒有來由了吧。單憑一些感覺,就……連看也不看一下?”
白素來回走了幾步:“也還是有點根據的。阿加酋長這個人,販賣軍火,他的生意所帶來的,必然是大量生命的喪失,他和死亡聯繫得如此緊密,一點也不分開,在他身上,感到些不祥之兆,不是很自然嗎?”
我和溫寶裕相視苦笑,溫寶裕勉強笑笑:“要是古九非他不肯……”
白素搶着說:“古九非要是知道了他是什麼人,也肯答應的。扒手是一種感覺十分敏銳的人,像阿加酋長,本地政府表示對他不歡迎,自然也大有理由,一提起他的名字,使人聯想起什麼?”
我道:“他的名字,他的行為,和大量的死亡有關,他使人聯想起——”
溫寶裕搶着說:“瘟神。”
我聳了聳肩:“不很確切吧,他只負責供應軍火,並不製造戰爭,沒有他供應的軍火,一樣會有戰爭。而如果沒有瘟神散佈瘟病,就不會有瘟疫。”
溫寶裕一本正經:“也差不多,總之死亡因他的行為而擴展。”
白素攤了攤手:“是啊,在瘟神身上得到的,會有什麼好東西?”
溫寶裕的腦筋動得十分快,他臉色陡然一變,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我知道他在剎那間,已經想到了許多中外有關瘟神的傳說。
瘟神,是以瘟疫害人的鬼神。瘟神不知用什麼方法傳播瘟疫,而瘟疫一生,可以赤地千里,死人無數,自然令人不寒而慄。
看到他這種情狀,我不禁有點好笑,大聲道:“小寶,考考你對瘟神的常識。”
溫寶裕道:“全是些傳說——”
我搖頭:“不,很有些確鑿的記載。”
溫寶裕吸了一口氣:“《聖經》最後一篇,〈啟示錄〉裏有這樣的記載:‘揭開第四印的時候……有權柄賜給他們,可以用刀劍、饑荒、瘟疫、野獸,殺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那個騎在灰色馬上的,至少也擔任了瘟神的角色,因為他傳播瘟疫,令人死亡。”
我點頭表示讚許:“中國的傳說更多,瘟神有各種形象,傳播各種不同的瘟疫,多半由於中國古代的衛生條件差,瘟疫多,所以有關瘟神的傳說也特別多。”
溫寶裕興奮起來——凡是題目獨特的討論,他都極有興趣。他道:“最著名的一個故事,是一個好心人,途遇一個女子,捧着一隻盒子,在道旁休息,他把自己帶的水給那女子喝,女子雖然拒絕,但也感激,就對好心人說她是瘟神,那盒子中,就是瘟疫的媒介,一揭開盒子,就要死千千萬萬人,叫好心人快回去,在屋簷下掛苦艾葉,就可以得免。”
溫寶裕講到這裏,舔了舔口唇:“好心人聽了,飛奔回家,逢人就叫人在門上掛苦艾葉,大多數人不相信,也有人相信,就摘了苦艾葉掛在門口,等到好心人奔到自己家門口時,田野間的苦艾葉已被人摘完了,他找不到苦艾葉來掛——”
我聽到這裏,大喝一聲:“你這小子少胡說八道,最後一段,是你自己編出來的。”
溫寶裕吐了吐舌頭,白素卻道:“編得很好,想不到小寶還能編故事,照你的意思編下去,最後怎麼樣?”
溫寶裕大樂,手舞足蹈:“自然在最後關頭,他得了一片苦艾葉,瘟疫來了,許多人死了,凡是掛苦艾葉的,都沒有事,可是好人難做,閻王收的鬼少了,就派小鬼來找好心人算帳——”
他愈說愈信口開河,我又大喝一聲:“閻王派的就是你這個小鬼。”
溫寶裕笑:“這種故事,可以無窮無盡接下去。”
白素微笑:“最具體詳細的有關瘟神的記載,是在《三教搜神大全》這本書中。我背不出原文來,小寶有興趣,可以到圖書館找這本書來看看,一共有五個瘟神,手中都拿着不同的器具,專管春夏秋冬各類瘟疫,好像還有姓名的。”
溫寶裕大感興趣,忙把書名記了下來,問:“好像瘟神手中都拿着東西?”
我笑:“那是放疫症用的,打開一格,放出來的是黑死桿菌,那麼,就鼠疫流行,放出來的如果是霍亂弧菌,不消說,人人上吐下瀉,除非在門口掛上苦艾葉。”
溫寶裕哈哈大笑:“要是兩種疫菌一起跑了出來呢?”
我一瞪眼:“那還用說。自然是兩種混合,產生了一種新的病菌,也產生一種新的瘟疫。”
溫寶裕側着頭,又想了一會,才道:“真怪,中國的醫學,一直不知道細菌,也不知道細菌致病這回事。可是在瘟疫這件事上,瘟神又必須散佈一些什麼,才能形成瘟疫,很是矛盾。”
我早就說過,溫寶裕的想像力,大有天馬行空之勢,一扯開去,收都收不住,我向白素望去:“你怕什麼?怕阿加酋長身上那隻盒子,要是一打開來,就像打開了瘟神手裏的盒子一樣?”
白素道:“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只覺得不必去惹那種麻煩。”
我忽然想起來了:“嘿,阿加酋長的那小盒子中,如果真有着極重要的東西,他一定早已發覺了,要是他記得古九非曾在他身前出現,因為懷疑古九非,那……這個老扒手……”
溫寶裕也緊張起來,因為他曾和那個跟班互相瞪視,人家自然也可以認得出他來,他忙道:“那會……有什麼後果?”
我悶哼一聲:“惹殺身之禍,都不算什麼。”
溫寶裕發呆,白素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去打電話,溫寶裕忙匆匆按着電話,電話一下子就有人聽,溫寶裕立時鬆了一口氣:“古老先生,衛先生、衛夫人請你快來,我也在等你。”
電話中傳來古九非愉快的聲音:“好極,我有一件奇怪到不能再奇怪的事,要向他請教。”
我用手勢做成一隻小盒子的樣子,溫寶裕立時道:“你可知道,被你扒走了一隻小盒子的是什麼人?”
古九非停了一停:“當時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溫寶裕緊張起來:“這個人不是善相與的,古老先生,你要小心。”
古九非笑了一下:“我也不是好吃的果子,告訴我地址,我立刻就來,那小盒子還是你的,好小子,可能是一整盒鑽石。”